二十一
皇上盛怒,底下臣子都屏气息声,噤若寒蝉。
窒息一般的沉寂过后,礼部朱大人动了一下衰老的身子,声音苍老却包含关怀担忧之意,他说:“陛下,勿要气坏了龙体呀!”
皇上看了他一眼,冷哼了一声,平息了些怒火,道:“临安侯……让他自己看着办吧!”说罢拂袖而去。
宽阔的大殿上,从前往后跪了一片黑压压的人头,直到大夏皇帝的身影彻底消失,朝臣们才在面露侥幸和欣慰,慢慢站起了身。
站在后头,只能远远望见皇位的陆子骞面无表情,拍了拍身上的灰,冷哼一声说:“临安侯如此胆大包天,无视礼法为所欲为,就不怕陛下盛怒怪罪下来没有好果子吃吗?”
他的声音不大,传不到前头去,一旁的同列的大臣听到了,见是初出茅庐的愣头小子,都失笑着摇摇头。不一会儿,兵部尚书吴大人走了过来,听闻了此事,当即脸色一变,对陆子骞喝道:“蠢货!临安侯也是你能随便议论的,大殿之上诽议王侯将相,不想活了吗!”
陆子骞被骂了个一头雾水,想那没有了常宁军没有了双腿的临安侯有什么好怕的,说几句又怎么了,怀着满心愤怒不解地回了陆府。
……
最后一天京城下起了漂泊大雨,连续三天不眠不休,便是身强体壮之人都受不了,苏扇难以想象云沉是如何做到这样坚持的。
坚持了三天,脸色苍白,双唇更是,一双眼睛却清明通透。
如那日出嫁时,墙头看见的第一眼,灿若星辰。
连续三日,苏扇也逗留了三日,期间听说了不少段府的事。
云家家主云烈是典型的严父,自小对家中独子严厉苛刻。云沉母亲一直身体不好,常年卧病在床,对孩子总是照顾不周到。
段府当时与镇国公府交好,段府的段老太太,特别喜欢软乎乎呆萌可爱的云小少爷,时常叫人带过来,在段府住上几日,然后再依依不舍的送回去。隔个几天,再想个借口把人接过来。
在段府,不受拘束的云沉,上房揭瓦爬树捉鸟甚至下河摸鱼,真正过上了他自己的童年。
小云沉那时候,对他的父亲是非常敬畏害怕的,唯独对一个人,是真心的敬仰佩服的。
那人叫段明台。
段明台并非真正的段家血脉,只是段老太太捡来抚养的一个小男孩,段老太太给他赐名段明台,而后将他带在身边抚养长大。段明台长大后考上了功名,皇帝为了补偿曾对大夏有功劳的段家,给了他一个前程锦绣,令人欣慰的是,段明台不负众望,才华出众两袖清风,公正严明声名在外。
十九年前,段明台担任钦差大臣,南下巡查众州,揭发南方连州刺史与卫家家主文成公勾结贪污受贿克扣税收欺瞒圣上一案。皇上暴怒,查明之后,连州刺史被株连九族,卫家涉嫌此案之人全部诛杀,而文成公因卫贵妃求情留下一命,就此被软禁在卫家,永不得出门。
卫贵妃,就是太子生母,文成公之女。
段明台的雷霆手腕使卫府倒台后,名声如日中天,行事却依旧低调,只是他本人极重视法度,刚正不阿,在朝中与其他大臣没有一个关系亲密的。后来忽然传出他犯了僭越大不敬之罪,皇上震怒,将其斩首,却并没有牵连段家。
当时段老太太一气之下直接病倒,而立下赫赫战功的云沉不要任何赏赐,亲自跪在大殿前求皇上重新查明此案,还段明台一个清白。
自然……没能挽回。
段家的这件事,也成了梗在临安侯和皇上一个结。
苏扇听了来龙去脉,感想一时之间复杂无比,她喃喃着说:“这天下,真是什么巧合都有。”
杏白冷着脸疑惑看她:“夫人?”
苏扇面无表情:“我无事,你再去劝劝侯爷,让他不要再跪着了,他腿受不住。”
杏白走了,苏扇站在长廊里,外面磅礴大雨,形成了一道道厚厚的雨帘,她面无表情地发了一会儿呆,忽然发出了一声冷笑。
十九年前,苏扇还是苏扇,她还身在江湖的时候,接的最后一个任务,就是护送钦差大臣段明台安全抵达连州。
……
晋王躲在伞下,冒着大雨亲自上门拜访陶先生,说明了今日在早朝上陛下震怒的事情。
陶先生叹了口气,也露出了一丝意料之中的感动神色,他说:“临安侯重情重义至此,陶某佩服。”
晋王道:“重情重义有什么用啊!你看看他,父皇如此生气,他还跪在灵堂里,难道还嫌父皇猜忌他猜忌得不够?本王看他是不要命了!”
陶先生看了他片刻,倒了两杯茶水,面上依旧是波澜不惊安稳如山的模样。
晋王察觉出了一丝不同的味道,虚心问道:“先生可是看出了些什么?我不懂,当初先生为何让我去拉拢侯爷?侯爷已经失权失势,不出意外,将来就是在侯府闲散一辈子的命运,有什么用呢?先生可是看出了些什么?”
陶先生神色淡淡,摇了摇头:“我并非神人,什么都能预料到。但就侯爷为段老太太守灵之事,你们都预判错了。临安侯现在的处境,可以说是卑微到泥土里了,他没有了常宁军的兵权,丧父丧母且身体残疾,如此可怜可悲,陛下如何能再生起猜忌之心?他跪地三天,是为了逼皇上承认当年的错误,但……你觉得此时,皇上是以为他怀恨在心意图谋反呢?还是真的心怀悲悯赤胆忠心一片呢?”
他所说的,简洁来说,就是临安侯处于弱势一方时,皇上对其就不会产生怀疑猜忌之心,反而会认为对方无谓的坚持,是一种真性情。
晋王怔了怔,道:“人心难测,人心难测矣!”
陶先生发了会儿怔,忽然想起那日在天机阁恰好看到的临安侯夫人葛思媛,忽然勾唇笑了,“临安侯一家人,真是有趣。我猜,期间必有隐情。”
……
隐情是没有隐情的,烦心事倒是一大堆。
苏扇简直是一个头两个大,段府这里忙着给段老太太送葬准备各项事宜,这边云沉守到最后一天中午,终于跪不住了。
一时间又是大乱。
苏扇忙道:“稳住别慌众位!该去送葬的赶紧去送葬,留几个壮丁下来看守段府,东西都带上别忘了,侯爷交给我,哎我说你们几个参和个啥,把手拿开,这我家的侯爷!”
杏白第一时间去找了杜长空,然后一提气运起武功,拎着一大男人的领口,直接从几条街道上的房屋屋顶飘过,跳墙进了段府。
气喘吁吁被这刺激的过程吓得腿软的杜长空:“……”
一位段家的老妈妈和苏扇一起把云沉送回房间,苏扇倒了杯温水,蹲在云沉身边,轻轻地推他,“侯爷,喝杯水吧?”
三天不眠不休,云沉眼圈带青,面色苍白,神思昏昏沉沉,只是身上无一处不酸痛,使他无法安睡,他晃了晃头,微微凑过来些,借着苏扇的手喝一小口水。
苏扇:……侯爷身上的檀香还是好好闻呢。
等等,她在发什么神经?
杜大夫忍着高空飞行的恶心想吐感,撑着过来和苏扇把云沉放到床上。杜长空让苏扇和杏白准备热水和干净的白布。他先是给云沉诊过脉,脸色阴沉了一下,然后解去了外袍。云沉昔日在战场上的伤口都已经结痂,除非用力按压,也不会疼痛了。
苏扇端着热水和湿布进来时,就见床上躺着的侯爷露出的两条白花花的细长腿……
苏扇险些把手里的脸盆掀倒,看了又细又白的腿一眼,脸颊发热,深吸了一口气,才稍微平复了下心情。
杜长空行医时为病人宽衣解带已是常事,丝毫不以为意,手上动作熟练无比,他头也没抬,说道:“夫人来搭把手,我要给侯爷扎针,帮我按住他。”
苏扇手忙脚乱,一脸懵逼,“按住,怎么按?”
杜长空一针下去,云沉仿佛遭了痛击,整个人都弓了起来,杜长空赶忙按住他的腿,免得他动作太剧烈把针给碰歪了。
杜长空道:“随你怎么按!不行给我抱住了也行!让他别动!”
他挪不开手,下一针怎么也扎不对位置。苏扇一鼓作气在云沉床边坐了下来,看着床上眉眼紧皱,紧咬唇角的云沉,苏扇故作矜持的按住了对方的双手。
杜长空无语了:“你这什么鬼姿势按的住吗?!算了不废话了,再不救侯爷这腿就真得废!”
苏扇:“……”
他一针下去,云沉整个人被激起,苏扇只觉得自己撞上了一大块坚硬的铁器,撞的胸口都疼,整个人都被环住,身边仿佛都是淡淡的檀香包裹。
作者有话要说:
苏扇:嗯哼,作者君第二个拥抱是这样你忽悠谁呢
僭越(jian yue):盗用,非法侵占
随口胡扯,不可考据
走剧情,期间穿插小甜饼,可能慢热,也可能不热(感谢某位大大的话)
开\车是不可能开\车了,在jj这辈子都不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