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云沉虽然嘴上说着放心江尧之这货,心里还是有些担忧的,临行前还交代说:“你现在是常宁军主帅,所有的人都得听你的,你一定要把自己的重量端稳了,千万不可莽撞轻率行事。计谋方面听瑜山的,后方压敌靠明瑞,冬天粮草被褥最重要,敌军来袭一定要把军报尽快报上来,记住了吗?”

江尧之起初还认真听着,忽然想到自己此去肩负重任、而侯爷的余生就此蹉跎在京城,遥想昔日一同征战沙场杀敌卫国的日子,忽然悲从中来,忍不住跪倒在地,痛声哭泣。

顶着下面三万常宁军的目光,云沉看着昔日麾下大将军抱着自己的腿……

太丢脸了吧!

江尧之缓和过来,抹了把脸,正要感慨一番来个辞别感言,宫中陛下身边的公公忽然赶来宣旨。

云沉皱了下眉,常宁军众也是没反应过来。云沉由江尧之搀扶着下跪听旨,常宁军见状,也都纷纷跟着下跪听旨。

皇上圣旨先是表示了下对常宁军多年驻守边疆保卫国家安定的赞美和感激,然后重复强调了临安侯双腿残废和江尧之暂代常宁军之事。

最后大致意思说:“常宁军兵权最终交予何人,朕尚在考虑。常宁军驻守边疆,非圣上下旨召唤不得入京,否则以谋反罪名论处。”

最后一句既出,常宁军三万之众当即哗然,不满之声纷纷响起,连云沉都皱着眉抬头,问道:“这可是陛下自己的意思?”

宣旨公公做事向来沉稳可靠,因此为皇上倚重多年,此时自己却吓出了满头大汗,忙道:“是陛下亲自下的圣旨,奴婢万不敢假传圣意啊!”

云沉还没炸,江尧之倒先炸了,“陛下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做非陛下下旨不得入京,否则以谋反论处?!常宁军做错了什么,要设如此严苛的禁令!难道陛下不下旨,我们就一辈子待在边疆,永远不得回京,回京就是谋逆了吗?!”

公公被这一连串的质问吓得双腿发软,差点拿不住圣旨自己一下子跪倒在地,多亏后面的禁军统领李林扶了一把。

李林说:“陛下口谕,若不接旨,就请江将军也留下吧。”

扣下常宁军两位主帅,若是不服,再扣下三万将士,全部杀了,所谓杀鸡儆猴不就是如此么。

他刚说完,就接到了年轻侯爷冰寒渗人的目光,仿佛不带一丝温度,比冰窖更为严寒,饶是担任禁军统领十年的李林都被这样的目光吓得胆战心惊。

常宁军哗然之声更盛,更有甚者扬言把圣旨撕了丢掉也不接受这样的命令。

苏扇从旁侧看过去,云沉的目光是前所未有的冰冷凶狠,他整个人僵硬成了一张蓄势待发的弓,面色却是惨白克制的,让苏扇恍惚觉得这是一头面对被迫割让领地的受伤的雄狮,被逼急了的时候,似乎想要背水一战,就此同归于尽算了。

云家世代统领常宁军守家卫国最后下场如此惨烈已经够让人唏嘘了!现在连常宁军都惹陛下猜忌,连入京都不行,岂不就是相当于被发配放逐边关吗?!

江尧之气愤得手舞足蹈,云沉腿支撑不住,身体歪了一下,扬手被苏扇一把扶住,苏扇只觉一手冰凉,耳边满是嘈杂声,场面几乎无法控制,苏扇忽然说:“侯爷,想想云家!”

想想你拼了性命都要保住的云家世代忠烈的名声!若是毁在这一刻,对得起云家列祖列宗,对得起你在战场上丢掉的一双腿,对得起为了保全常宁军忍气吞声的半年吗!

云沉全身一怔,微微回过神,声音嘶哑,却掷地有声,“江尧之,把那个说撕了圣旨的拖出去,罚二十军杖,从军名册中除名。”

江尧之以为自己听错了,愣愣道:“侯、侯爷你说什么?”

云沉看了他一眼,那一眼满含警告和期待,以至于后来很久,江尧之都记得这一眼教给他的皇权至上和天下安定这两个忠告。

云沉转过了头,再度跪地行礼,说:“臣——接旨。”

周围军民都霎时安静下来,云沉双手接过圣旨,由苏扇搀扶着坐回轮椅,轻描淡写地说:“江尧之带兵驻扎在外,圣旨保存不易,常宁军已经听到圣上旨意,那就由我代为保管,公公可有意见?”

公公第一次颁这么可怕的圣旨,冷汗都不敢擦,只说:“没有没有!”

云家真正的后人都接受了圣旨,还管其他作甚,皇上……那是皇上!他一个小喽啰,多说不是找死么!

江尧之却已经愣在了原地,“侯爷——”

云沉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周围的将士,声音威严而庄重,“不过才几个月,你们连陛下圣旨都不听了?”

江尧之方才的满心怒火缓和了些,才恢复了些冷静和理智,想着云沉出身,怎么也不会害常宁军,便告了罪,表示接受旨意。场下众将士也纷纷跪地行礼,接受旨意。

公公摸了摸满头冷汗,急忙告退溜了。李林也带着禁军赶紧走了,常宁军那吃人的目光盯着他看了很久了,看的他一个禁军统领毛骨悚然。

他忽然想,若是真的哪一天常宁军二十万众直奔京城,京城和大夏其他驻城兵,真的守得住吗?

禁军撤离,云沉下令让常宁军三万将士先行,留下江尧之在凉亭,连苏扇都下去了,他忽然抓住江尧之的领口,声音冰冷带着厉色,他贴在江尧之耳边说:“如果有什么突发状况——如果陛下忽然召你入京都——没有收到我的亲笔书信,就别回来,听到没有?!”

江尧之全身一怔,脸上血色退了个干净,他看着云沉坚定的目光和那双力气极大又极稳的手,隐藏在皇上圣旨背后的一大串阴谋,在云沉警告的话语中露出了它迷雾般的黑色隐晦的真相和帝王猜疑之心。

遥望京城郊外,三万将士兵甲□□,排列的整整齐齐,赶往大夏边疆,令人忍不住抬头眺望,直到消失,也不忍离去。

送走了常宁军,云沉将圣旨郑重地放在书房里书架的最上头,所有的圣旨都整理在中间的书架子上,然后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关了一天。

苏扇起初以为对方伤心欲绝想不开了,和老管家联手好说歹说,结果云沉三餐照旧,第二天苏扇震惊地发现,侯爷他……临幸后院鱼塘里的小金鱼们了!

要知道云沉常年驻守边关,临安侯府后院几乎杂草丛生像个废园子,被老管家和苏扇抢修了好久才救过来些。谁能料到,常年幽静无人的池塘边,会坐着他们的侯爷啊!!

苏扇捂住了脸:一定是她起太早没睡醒!

鱼塘里的小金鱼第一次被侯府主人如此温柔地投喂,兴奋地在水中游来游去。

侯爷瞧见了苏扇,他的神色淡淡,只是眉眼间略微带了些倦色,语气平缓,说:“去看看后厨,早饭备好了没有?”

苏扇仿佛被天雷劈中:……天啊噜侯爷居然也会关心早饭好没好这种充满烟火气的问题!

再到后来……后来苏扇就能面不改色地看着侯爷赏花游园偶尔发呆,午休然后逗鹦鹉,晚上拿着话本子在那里津津有味阅读的样子。

苏扇心惊胆战地看着侯爷认真的模样,手里拿着的仿佛不是低俗的郎才女貌天生一对的恶俗话本子,而是集百家精髓无数前人智慧写就的一本兵法大全。

读完了,还点评了两个字:“不错。”

能得临安侯一句“不错”,作书人听了怕是要感激涕零了。

苏扇露出同情慈爱的神色:“侯爷,我那里还有更精彩的,再不济,我明日给你找些别的乐子。”

京城除了和一大堆达官贵人皇亲国戚交往,来个勾心斗角阴谋阳谋,实在是没别的啥新奇的,哪里像江湖,走出去在茶馆里坐一会儿,就能遇上新鲜的事。

于是第二日有人给侯府送来了一堆兵器。

样式品种繁多,看着都是上品,然而——

都是仿的。

云沉:“……”

苏扇让人把兵器一个个都摆放到房间里,委婉而无比客气道:“侯爷思念疆场,这些兵器恰好可以拿来给侯爷作相思寄托之物。呃锻造材料可能是差了些,但看看还是中用的,侯爷若是闲了,正好可以拿来把玩。”

说罢苏扇还特意上前取下了一把□□,正准备托在手里演示一番……

枪头掉了。

云沉:“……”

砸在地上声音有点响,气氛有点小尴尬。

苏扇:……奸商害死人啊啊啊啊!

苏扇端住脸色,垂眸看了一眼滚在地上的□□的“头”,讪笑着蹲下捡了起来,把枪头安放了回去,再小心翼翼地放回去,“哈哈侯爷若是有特别喜欢的,我再让人做真材实料的。啊我再让人做所有兵器的缩小版,可以拿在手里随意把玩的那种,保管侯爷满意。”

云沉表情……他没什么表情,只是艰难地勾了下唇角,无言半日,才说了一句:“辛苦夫人操心了。”

过了三日,云沉看着面前的一箱木质兵器缩小版,铁血铮铮风骨傲然的大将军,怔然无语了。

这玩意儿,是给小孩子把玩的吧?

苏扇表面尬笑,心里却松了一口气。

终于把一把能真正用来杀人的没有侯府编制的利剑送进来,也不枉费她废了这么多心力和钱财绕了这么大的一个圈子掩人耳目躲过侯府主人的监视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云沉爹叫云烈……

云沉:没错我叫云惨

我:我错了我真的不是故意让你这么惨的!我知道错了我明日还敢!(顶锅盖逃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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