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
迟静姝看着窗边的影子,有些无奈地摇摇头,问道,“贺青,你今日送陈家小姐去医馆,可曾发生什么?”
贺青一怔。
随即想起。
两个多时辰前。
迟静姝让贺青背着陈怡去马车边时,他是满心不愿的!
在他心里,能够伺候的,唯一忠诚的,只有迟静姝一人。
可看着迟静姝在那样被逼迫的场景下,只能答应下来,他到底不愿让迟静姝为难。
便背着陈怡下了楼。
谁想,刚将人送上马车,陈怡突然又抓住他的袖子,说:“到了医馆,只怕凭这没用的丫鬟,怕是又要为难。还要请小哥再辛苦一番,将我送去医馆吧?”
贺青哪里肯。
可陈怡却拉着他的袖子不松手。
马车边来来往往不少的人都看过来。
贺青没办法,刚好老丁也过来问话,便将陈怡的请求给说了。
老丁倒是没觉得什么,做主答应下来,还吩咐他,办好事后,直接回迟府,还有事要交代他。
他原本以为今日能难得跟着迟静姝一会儿,却生生被这莫名其妙的陈家小姐打断,心里十分不乐。
可也无能为力,只能坐上陈家的马车。
不想,车子行了一会儿,车里的陈怡突然喊了起来。
吓得车夫赶紧停了车。
开口一问,才知晓,陈怡也不知哪里不适,竟痛得忍不住了!连马车的晃动都受不了!
这可怎么办?
贺青自然不会出主意。
偏偏陈怡那丫鬟又说,“劳烦这位小哥,背我家小姐去医馆吧!你放心,会给您一些辛苦费的。”
贺青只觉得这样的话,是狠狠地打了他的脸!
他很想扭头就走!
可又想起迟静姝方才跟陈怡似乎还挺亲密的样子??
只得闷声闷气地,再次背起陈怡,按着那丫鬟的指引,朝一条颇为偏僻的小路走去。
然而。
走着走着,贺青就发现了不对劲。
陈怡趴在自己后背上的手,慢慢地,挪到了胸前的领子里。
起初,他还以为只是她无意的,不想,很快,那人的嘴,居然都靠到了他的耳边。
还故意在他耳边吹气!
他惊得当场就要将人给扔下去!
不想,却又有人从对面走来。
为首的人似乎跟陈怡认识,还与她招呼。
那原本裹在自己领子上的手,和朝着自己耳朵里吹气的嘴,便都收了回去。
贺青听到对面那人说——这可不是去医馆的路。
陈怡怎么解释的?
说她人生地不熟的,原来是走错了。
后来,那几人,便带着陈怡离开。
贺青皱着眉回到龙雀大街上,就看到迎面跑来的老丁,“你怎么在这里!吓着小姐了,以为你出事,让我们赶紧来寻你!前头的医馆也不见你,真是??”
贺青原班压抑的情绪听到那句‘吓着小姐了’!立时又飞扬起来。
可等到他跟着老丁来到那原本停放马车的巷子口时,听到老丁大惊失色地喊:“车怎么不见了!”时,整个人的命似乎都去掉了一半!
想起当时的魂飞魄散。
想起因为自己,迟静姝可能遭遇到的一切。
尤其是??
迟静姝,被苏离抱着,送进迟家大门的那一刻。
贺青头一次感觉到了,自己真是个没用的东西。
像一团烂泥一般,只能窝在这阴暗的地方,仰望着这个云端上的仙女。
乞求她垂怜地看自己一眼,却又不敢因为自己,而叫她的高洁白尘沾染了一丝的污垢伤害!
他仅仅地握住拳头,垂头,半晌,闷闷地说道,“并未发生什么,只是路上遇到那陈小姐的几个朋友,陈小姐便跟他们走了。”
屋内。
迟静姝秀眉一蹙,竟然什么都没发生?
绿柳走进屋子,看到她这副样子,也点头道,“是这样的,小姐,奴婢跟老丁叔在龙雀大街找到贺青时,陈小姐确实已经走了。后来苏将军也派人来传话,说陈小姐早已跟着家中几个堂兄妹,回到了府上。”
迟静姝暗暗凝思——难道是因为遇到熟人的缘由,让陈怡没来得及出手?
想了想,又朝窗户那边问:“贺青,你送陈小姐时,可有觉得哪里不妥么?”
贺青瞳孔微颤——他心中的仙女,这样地关心自己!
可他却怎么能因为那样‘难以启齿’的事,去糟污她的耳朵?!
更何况,也许,那一刻,只是他的错觉呢?
低着头,闷声闷气地说道,“并无何不妥。”
这就奇怪了。
迟静姝只觉满头雾水,暗暗沉吟,“分明是存着目的来的?怎么可能什么都没做?”
“小姐您嘀咕什么呢?”张妈在旁边问。
迟静姝看了她一眼,摇头,又对窗户那边道,“若无不妥就罢了,你不必自责,今日本是马车失控才出了意外,你今日便休息一日,回去好好歇着。明日再去木老板那里吧!”
贺青只觉得这些柔软的话,跟蜜糖似的,往心头直灌!
可是那甜灌了下去后,心底的深处,又涌起一股苦涩与痛楚,让他不敢沉溺在这觊觎的欣喜之中。
他朝着屋子的方向磕了三个头,“是,多谢小姐。”
然后,便闷着声,退了下去。
张妈朝外瞅了瞅,直摇头,“这孩子,性子太闷了。”
绿柳想到刚刚贺青的神情变化,又朝迟静姝看去,似乎有点明悟。
迟静姝也没注意到她的神情,只是对张妈道,“我总感觉他还有事没说,张妈,你去跟老丁说一声,让他这几日多留意着贺青一些。”
张妈有些不满地看她,“小姐,您对他一个奴才关怀得太过了!当心他要起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哟!”
旁边,绿柳猛地瞪眼——啊!
迟静姝却失笑摇头,“别乱说,他不是那样的人。”
张妈撇撇嘴,转身出去了。
迟静姝一转眼,就看到绿柳的神情,“你想什么呢?”
绿柳一僵,犹豫了下,摇头,走到迟静姝身边,悄悄儿地说,“小姐,您今天真的没事么?奴婢方才给您更衣,瞧见您的袖子上,都是血。”
另一边,小菊回头看了眼门外。
迟静姝笑了笑,“无事,放心吧。”
绿柳撇撇嘴,又道,“您不知晓,今日找不到您时,我们几个可都吓坏了,幸亏苏将军把您送回来了!不然估计贺青都要疯了。”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说这后面这一句。
迟静姝倒只是淡淡地笑了下,转而看小菊,“今日苏将军送我回来时,家里可有什么人议论?”
不想小菊却笑了笑,摇头,“正好老爷那时在家,苏将军说是无意遇见小姐,并未多说。老爷也就没多问。家里其他人??没顾得上小姐这边。”
迟静姝眼睛微睁,“哦?”
小菊便将今日芸香馆发生的事,跟迟静姝说了一遍。
“二夫人今日本是出了门的,不想回来后,就看到大小姐要死要活,二小姐又打死了个院子里的奴婢。把她忙得不可开交,都还不知晓小姐今日叫苏将军送回来一事呢!”
迟静姝倒是更在意她前头的话,“迟敏敏要死要活?”
小菊笑着点头。
不想,却听迟静姝忽然笑问:“小菊,迟家里,哪个人是你的仇人?”
绿柳一下瞪大眼。
小菊呆住。
片刻后,跪了下来,朝迟静姝磕头,“求小姐饶恕奴婢隐瞒之罪。”
迟静姝却笑着摇头,“你举止不俗,又识文断字,必不是穷苦出身。我让张妈查过,你家里,原是一县城父母官,后获罪朝家,你也被卖入官奴。是我母亲买了你。”
小菊以头贴地,颤声道,“夫人再造之恩,小菊难以为报。”
迟静姝叹气,“我并不要你报答什么。我只需知道,你对我,是绝对忠心。”
小菊立时抬头,目光坚定,“奴婢对小姐绝无二心!”
迟静姝轻笑,“绝无二心无用。我要的,是你的死心塌地。”
小菊一愣。
便听迟静姝又道,“你的仇,我可以给你报。作为交换,我需要你对我绝对忠诚。如何?”
小菊眼眶一瞪,“小姐??愿帮奴婢??报仇?”
迟静姝靠在床头,笑得淡雅,然而那从容之中,却又有一种让人心惊的凛冽厉色。
她慢慢地说道,“我从不苛待自己人。”
小菊一颤,良久,终于哑着嗓子,缓缓开口,“小姐,我要徐媛,还有常州指挥使徐之行,给我梁家四十二口人偿命!”
绿柳头皮一麻。
却见迟静姝缓缓笑道,“你仔细说来。”
??
十年前。
位于常州府下一个靠山环水,有个名叫山神县的小县城。
原本的县官因为年纪大了便告老还乡,朝廷便派了一个新中的举人,到这山神县,做了新的县官。
这县官姓梁,名朝南,中举的时候,已经快三十岁了。
好容易得了这外放的官职,虽是这样穷苦的小地方,梁朝南却依旧是满心欢喜,到任之后,即刻就将家中妻儿接了过来,并立志要做好了这山神县的父母官。
说起来,许是上天赐福,这山神县,在梁朝南上任后的连续好几年里,都一直是风调雨顺,百姓也过得越发平息安乐,便人人都夸那梁朝南是青天大老爷,十分的信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