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妮虽然笑着,可是她的笑容并不轻松,就连刚才,她也是借了书房里不少的书走了。
“我真的好怕……”
恒廷阎沉默的爬上梯子,将她慢慢的带了下来。
他们并肩站在窗子前面,抬头就可以看到夜空,天上有星星,只是这城市的寒冷冬夜,闪烁着无数的灯光霓虹,冬季晴朗的夜空,星子就像是黑丝绒裙裾上缀满冰凉的水钻,低的仿佛触手可及。
窗户外,仿佛所有的建筑都有璀璨的水晶雕刻而成,无数的建筑,在迷离的灯光中投射出仿佛笼罩着岁月的金沙,良辰美景,举世无双。
再华丽的辞藻亦觉得失色。从这个角度望出去,城市最繁华的一端浩然铺成,俯瞰众生繁华。他说:“放轻松。不会有事的,不会。”
她的手上拿着一本随意从他的书架上抽出来的书,听他说话的时候,她便随意的翻了起来,然后一张照片不期然的落了下来。
梁芷妍俯身去捡,恒廷阎想抢过来已不可能。
“这是?”她皱着眉头看着上面的一对男女。有些眼熟。这个男人……
“这是我父母的照片。”恒廷阎却突然平静了下来,从容的从她手里接过照片说,“我父亲长得很好看吧。”他没有说自己的母亲,那个有着忧郁的眼神与秀气的脸庞的女子,只是说着自己的父亲,“不过在我的印象里父亲经常是不在家的,只有我的母亲一个人带着我,在空旷的房子里走来走去,那时候我在房里睡觉的时候,她的高跟鞋踩在地板上的声音能发出巨大的回响……”
梁芷妍的身心受到了巨大的震撼,她无法想象他到底说怎么熬过来的。可是那个男人,她见过吗?为何这般的眼熟?
“所以我以前特别的恨你,算了,都过去了,还说这些干什么呢,人都不在了,只要你好好地呆在我身边,我可以什么都不去想。”恒廷阎闭上了眼睛,她安静的靠在他的怀里。不发一言。
只是看照片的时候,总觉得有一股熟悉的感觉,但就是想不起来。
当那一天他们双双离世的时候,她也不过一个七岁的孩子,怎么可能见过呢……
晚上睡觉的时候,她又做了那个梦。梦中有漂亮的房子,有海浪的声音,还有两个看不清脸的人……
然后日子终于如流水般划到了这一天。
第二天早上,梁芷妍和恒廷阎照常去上班。两人皆是一身黑衣黑裤。前后离开屋子。安妮早已不知去向。
一整天,梁芷妍都心神不宁。中午的时候,她去花店订了两束香水百合。
她的穿着隆重而肃穆,莫染还跟她开玩笑说是不是要去参加什么重要的会议,还是要去见家长,可是这样穿未免太死气沉沉了。她没有回答,只是回了个苦笑。
下午的时候上完了课,她便离开了学校。罗风也不知去向。
叫了出租车,在附近的花店拿了两束花,她让司机让墓园的方向而去。
车上的司机见她捧着花,便搭话说:“小姐是去见亲人吗?”
她低头审视着百合,生怕压坏了他们,听到司机的话轻微的点了一下头:“是啊,去看我爸妈和我朋友。”
爸妈,米洋……她的生日。
无情的祭奠。两场车祸,血染的梦,双双分离的人群。
墓地很远,在郊区,要上高速,还要一个多小时的路程。只是每前行一分,她的心便跟着沉重一分。
外头的阳光却很刺眼,近乎令她睁不开眼睛。
走在墓地特有的林荫道上,凉到了骨子里。墓园里特有的苍凉与伤感远远便感觉到了。时光,仿佛割裂成一道伤口,岁月留下的触目惊心的伤口在这里淡淡的凝结了。时间也仿佛永远定格在那一张张笑靥如花的脸上。
或年轻的,或年老的。她走过一脸松树林,一片日光薄薄的从树梢间渗透,投向树边的冬青。空气很清新,沁人心脾,四周暗哑不见人影,静谧的无以复加。远处的山脊上托着一轮今日和白云,天空呈现纯粹的蔚蓝,天地间仿佛只有她一个人,孤独而寂寞,宁静而安详的向着彼岸走去。
树林间吹来微风,仿佛安息在这里的灵魂的嬉笑声,又似哀婉的长笛。她不觉恐怖,反觉亲近,因为这里面是否也有她父母,她最好的朋友?脚步沙沙的想,却踏着生死两茫茫。
芳草萋萋,青松傲立,山脉从视野里拉出苍劲的一笔,向眼眶外的远处划去,她沿着台阶,一步步往山上走去,寻找着记忆中的墓碑。听见无数个灵魂飘荡的声音,听见冥冥中传来的一声叹息。她在这样的叹息里,慢慢的走近自己的父母。
循着记忆,她踏上最后一级台阶,可是面前出现的不是如她想象的那么破败的墓碑,而是一块有些新的,分明是近几年才换的新墓碑。
自从离开的这么多年以来,她也只是每当忌日的时候请叶菁菁来看看罢了。那么是谁给她爸妈换的墓碑呢?
她将一束花放在一旁,将剩下的一束放在他们的墓碑前,然后鞠了个躬说:“爸妈,我来看你们了,这么多年,你们还好吗?”
墓碑上的照片早已褪色成黑白。她母亲娇艳的笑容却是依旧,这样看来依然漂亮。她伸出手指,在他们的照片上摸了摸:“妈,我长得是不是越来越像你了,那天还有人把我跟你认错了,妈,这么多年了,你恨过他们吗?阎说她恨我,说你是破坏他家的第三者,可是我怎么都不愿意相信,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是不是?还有爸,你们一直都那么恩爱,一直都那么疼我,就算日子不富裕我们也不是过的很快乐吗?所以妈,你没有的是不是?”
耳边传来树叶婆娑的声音,她浅笑着说:“妈,你在告诉我你没有,是不是?”
墓园早已不是当年的模样。只是依旧能辨认出原始的足迹,她父母的墓地并不是绝好的地方,当年安葬的时候,就因为没有钱,而只能选了个最便宜的地方。
这里的阳光不是很强盛,于是不自觉的阴冷。她又从包里拿出一小壶的酒,放在墓前说:“爸,我也给你带来了你最喜欢喝的酒,来,我倒给你,你要喝得开心啊。”说话间,她已经将酒盖打开,黄稠色的液体慢慢的渗入水泥的空地里。
“爸,你在的时候最喜欢每天晚上喝两盅,虽然妈经常说你,可是我知道你心里是欣喜的,因为有一个人那么关心你,是不是?”她慢慢的坐在墓碑前,靠着墓碑说,“可是爸妈,我有一件事情不明白,你们争吵过吗?我好像记得有一次我半夜醒来的时候看到妈妈在哭,然后后面的事情我都记不得了,为什么?”
她也断断续续的说着近年来的点点滴滴:“爸妈,我的孩子没有死,他叫初放,而我又跟他在一起了,妈,你会恨我吗?恨我跟那个女人的儿子在一起?可是,我也没有办法,他那么霸道,但是有时又狠温柔,如果是你,妈,你会怎么办呢?”
起风了,太阳已经开始偏西,梁芷妍站起来绕着墓碑走了一圈,将周围少许的杂草微微的清理了一下,然后拿起一直放在一边的那束百合:“爸妈,我要走了,下次再来看你们,希望你们在天上也幸福。”
语毕,便转身离去。
她知道恒廷阎的父母似乎也是安葬在这里,但是时间那么久了,她竟也不知道哪个才是他们的墓地。不经意的往周围的方向看了一下,却是一无所获,因为并非清明这样的扫墓日子。墓园里根本就没有人。
除了刚开始在门口见到的那个管理员之外,竟真的是一个也没有。梁芷妍走着,不知道还是心理作用还是怎么的,竟然生出些许的害怕来,觉得周围的照片都开始扭曲的狰狞的笑。
她低着头,注意着脚下的阶梯,快步的往下走去。
直到转过下边的转弯口才扶着阶梯大口的喘气,她竟感觉背后有人跟着她?怎么会这样?
当她好不容易找到那个男孩的墓碑的时候,竟发现他的面前已经放了一束纯净的香水百合,上面还撒着水,分明是刚刚来过这里的人!她快速往阶梯下张望,却一无所获。是谁会给米洋来送花?米洋也是个孤儿,根本就没有家人,是谁还会这样的祭奠着他?
想了很久未果。她抚着自己的心口,将花束放在那个笑得灿烂的男孩面前。照片上的男孩一如十年前的模样,定格的笑脸仿佛永不退色的鲜花。
梁芷妍蹲下来,与他平视说:“米洋,我都老了,你却依然那么年轻。”不被祝福的成长,总是伴随着无数的泪水。眼泪如小蟹,狰狞的爬满脸面,“我的孩子都跟你一般大了,你的样子好傻……”她颤抖着双手一遍又一遍的流连在他苍白的笑容上,“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都离开我了?你过得好吗?”
直到她惊醒的时候,时间已经过了下午五点了,冬天的夜总是来的特别早,此时,竟然夜幕西陲了。她方觉害怕。好在这里距离山脚还有十几米的距离了,她收拾了一下自己的心情,对他说:“我要走了。”
越走越快,似乎要与最后的那点余温赛跑,她近乎是跑着往大门的方向而去。夜晚的时候一个人在墓地里,是谁都会怕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