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见袁浩宇闷哼一声，当下急了起来，一边奋力扭动着挣扎，一边大喊道，“陆之，你疯了吗？”
陆之扭头看着我，“疯？那也是让他们给逼疯的。”
“他们从来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不管我愿不愿意接受都将所有的东西加诸到我身上，我没有选择的权力，因为我一无所有。”
他红着脸，梗着脖子，在走廊上歇斯底里，比当街吵架的泼妇还要无赖。
“你们知道吗？我最害怕的地方是学校，因为所有的小孩子都有父母来接，只有我没有。”陆之拿着枪的手止不住颤抖，眼眶的泪水已经蓄势待发，接着他一个转身，猛地将枪顶在了袁浩宇的太阳穴上。
“回袁家的那条路一共有8个红绿灯，需要3214步，总共42分钟，无论是寒冬还是酷暑，无论是暴雨还是烈日，我都是那条路上的独行者。”
“所以每当我看见你们笑意盈盈全家围坐在一起的时候，我就嫉妒的发狂。”
我的双手被反剪到身后，脸紧贴着冰凉的墙壁，垮塌的头发探到了嘴里，“既然你不满你的命运，又为什么要将这样的痛苦再次推到你女儿身上？她只是个五岁的孩子，她又做错了什么？”
“女儿？”
陆之兀自笑了起来，桀桀的笑声回荡在走廊里，像是砂纸摩擦的声音，让人不寒而栗。
“她就不该来到这个人世，她从出生就是个错误。”
“都说上天是公平的，可他却独独抛弃了我，他让一场意外夺走了我的父母，又让我的女儿患上深度自闭症，几乎所有的灾难都降临到了我的头上。”
陆之猩红着眼睛，一把揪起了我的头发，与我对视，“你告诉我，上天的公平又在哪里？说啊？”
他看着我，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们只会说深表同情、无能为力，让这些安慰人的屁话来做遮羞布。”
许久未开口的袁浩宇，嗤笑了一声，“自相矛盾。”
陆之放开了我，回身揪住了袁浩宇的领子，“你说什么？”
袁浩宇毫不慌张的与他对视，“我说你自相矛盾，愚蠢至极。”
“嘭。”
陆之猛地将他推到了墙上。
楼梯口，一个护士探出头来喊道，“干什么呢？医院重地，不准喧哗打闹。”
“滚远点，这里没你的事。”
愤怒占据了上风，理智早已被赶到了九霄云外，陆之红着眼睛，满身杀气。
护士见状不对，也灰溜溜的离开了。
袁浩宇看着他说，“你又何必吓唬无辜的人？”
“不管你的事，把你刚刚说的话解释清楚。”
陆之依旧是那副咄咄逼人的模样，他比袁浩宇矮两公分，揪着他衣领有些吃力。
“伸手帮你，你嫌弃是别人的施舍，言语安慰，你又说是惺惺作态，到底怎么做你才能满意？”
闻言，陆之渐渐的松开了揪着袁浩宇衣领的手，他抿紧了嘴唇，缓缓地转过身子。
“啪。”
原本已经背过身的陆之，猛地发力，一巴掌打在了袁浩宇的脸上。
我大喊道，“陆之你干什么？”
只见男人右侧的脸颊顿时红了起来，下嘴角处也渗出了丝丝血迹。
袁浩宇朝地上啐了一口，不在意的笑了笑，“你的本质就是嫉妒。”
“啪。”
又是一记耳光。
“浩宇。”
我的眼泪控制不住的留下来，拼命挣扎着想要去到他的身边。
“没错，你说的对，我就是嫉妒，”陆之笑着点了点头，往后退了两步，“可这嫉妒，也是你父母加诸给我的。”
“是他们让我的父母命丧黄泉，更是他们让我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袁浩宇吐出了一口血水，冷冷道，“我爸妈绝对不会做出这样的事。”
“就是他们！”
“说什么收养，这从头到尾不过是他们为了钱财精心设计好的阴谋。”
陆之歇斯底里道。
“大哥，被害妄想症是种病得治。”
未见其人先问其声。
曼妮和助理带着周诺从楼梯间逆灯光而来。
看清楚来人之后，我咬着牙，怒道，“你来添什么乱？”
曼妮没有理我，而是从助理手中拿过一本蓝色的文件夹，丢给了陆之，“这是你父母当你遇害的资料，看看吧。”
黑漆漆的枪口调转方向，对准了三人的胸膛。
曼妮却毫不在意，双手环抱靠在墙壁上。
陆之半信半疑的打开了文件夹，过了几分钟，他的额头上便渗出了汗珠，眼底肆意的杀气也被恐慌所取代。
他猛地抬起头，将那本文件丢到一旁，嘴里喃喃道，“不可能，这不可能，这不是真的。”
曼妮用鞋跟点了点地板，斩钉截铁的说道，“这就是真的。”
助理沉着语调开口，“当年你父母生意失败，欠下了巨额的债务濒临破产，走投无路之下，便想到了自杀骗保这条路。”
“他们不想你受到牵连便将你托付给了袁家。”
陆之手紧紧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大声的喊道，“不可能，不可能，这都是你们编出来骗我的。”
助理接着又将一份材料扔到了地上，“当年保险公司在进行理赔的时候发现了事件的疑点，便向公安机关提出侦查，一来二去便发现了两人骗保的真相。”
“如果真的是这样，为什么这么多年都没人告诉我真想？”
陆之坐在地上，手里拿着资料，红着眼睛发问。
“你父母虽然确实在那场车祸中丧生，但骗保被揭穿后却没能拿到一分赔款，这些年是袁家一直在背后帮你还债，也是他们封锁了消息，不想再让你知道那些往事。”
我这才看清楚，地上是一沓汇款记录。
陆之瘫坐在地上，早已经失去了刚才的威风，整个人像丢了灵魂般空洞。
世间最伟大的爱，莫过于父母对子女的爱，以命相换，在所不惜。
我哑声说道，“你父母希望你能够告别过去，成人成才，却想不到你的眼中却只有嫉妒和仇恨。”
陆之哭了，他怀里抱着那一沓汇款通知哭的歇斯底里。
声音回荡在走廊里，久久无法散去。
我们都不在说话，静静的等着他。
压抑了二十年的情绪喷薄而出，所有的误会在此刻化解，他需要时间去平复，我们也是。
“想不到，我精心筹谋了这么久的局，最后被捕获的人却是我自己。”
陆之仰起头，笑了，那副金丝框眼镜早已经被泪水沾染的不成样子，此时正斜斜的挂在脸上。
一直安静呆在曼妮身边的周诺忽然有了动静，她慢慢的靠近了陆之，蹲下身，小手给他揩去了眼角的一滴泪。
陆之回过神来，眼泪流得更快了，他一把将周诺搂紧了怀里，紧紧地拥住了她瘦弱的身躯，“女儿，爸爸对不起你，这么多年都沉浸在自己编织的复仇梦里，对你动辄打骂，没好好陪过你一天。”
“现在爸爸醒了，可惜，没机会了，你一定要快快乐乐的活下去。”
豆大的泪珠从小孩眼里滚出来，落到了陆之的肩头，我听见她喑哑的声音，“爸爸。”
陆之猛地扶着她的肩膀，让她面对着自己。
“你刚刚说什么？”
“诺诺在说一遍好不好？”
陆之脸上的表情又喜又悲，声音打着颤，像深秋的蝉鸣，带着一股凄苦的味道。
小孩抬起手，擦了擦他流到下巴的眼泪。
“爸...爸...不哭...”
周诺费力的吐出了几个字，含糊不清却闯进了在场的每一个人心里。
陆之笑着哭了，“乖。”
他摸了摸女儿的头发，起身在她的发旋用力的亲了一下，而后将孩子带到了我身边，“周诺就交给你了，别因为我而记恨她。”
我点了点头。
陆之转身看向了袁浩宇，压着他手臂的人慢慢的松开。
“对不起。”
陆之刚开口，便被袁浩宇打了一拳。
他捂着脸，从地上站起来，嘴里重复着，“对不起。”
又是一拳。
陆之的鼻子已经开始流血，红色的血液顺着流到白色的地板上，溅开花朵。
袁浩宇揪住了他的衣领，咬牙说道，“这两拳是替躺在床上的爸妈打的，他们养你二十年，到头来却养虎为患，为了那些可笑的猜忌，差点丧命在你手上。”
陆之推开了他，沉默的走到病房门口，从四方四正的窗户往里看了看，而后将门打开了一条缝，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嘭。”
“嘭。”
“嘭。”
他跪在冰凉的地板上，磕了三个响头，额上已经浸出了血色。
陆之缓缓地站起身，“对不起，是我欠你的，我没有什么能够补偿给你，只剩这条命，拿去吧。”
袁浩宇走上前去，将他压在墙上，“我爸妈养你这么多年，不是为了要你这条命，是为了让你能够出人头地，光耀门楣。”
陆之笑了，“那些就留给你吧，我算计了二十年，已经累了。”
“还记得小时候常玩的游戏吗？”说着他忽然屈膝踢了袁浩宇下腹一脚，袁浩宇不察往后趔趄着后退了两步。
陆之从腰后掏出了一把枪，抵在了自己的太阳穴上，他笑着说，“每次都是你先选，这次该我做主了。”
“嘭。”
刺目的红色在雪白的墙壁上炸开，我捂住了周诺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