栾离也不推拒,接过衣服换上。巧儿的外衫确实不合适,好在是宽袖长衫,只是暂时穿一下而已。巧儿也同时换了一件干净的外套,可还是有些冷,巧儿取出事先准备的薄被,一端盖在自己身上,另一端抛给栾离。
栾离稍微犹豫了一下,还是往她的一边挪了挪,靠近她盖上被子。
马车里静极了,巧儿觉得需要说些什么。“那天……对不起,我说话不好听。”巧儿为那天怀疑他的身份表示道歉,虽然到现在她也无法接受这件事。如果换个人,可能也不会这么难以接受吧,只因为他是栾离。
“没什么。”栾离抱着膝盖,歪头看向一边车窗。车窗关得很严实,看不到外面。
“你怎么会在这里?”栾离是骑着马来的,现在马儿自己跟在车后‘得得’的走着。
“我去京城办点儿事。”脸贴在被面上,他的声音有些闷。
巧儿问一句,他就答一句,然后就是沉默。巧儿实在是找不到话题了,也选择沉默。拥着被角,缩在车厢角落里,闭目养神。
“娘亲死的时候,我很小……我根本不知道有爹有娘的日子该怎么过。”栾离突然自己开口谈及往事,巧儿惊讶的睁开眼睛,等待他的下文。
可等了半天,他不说了。
“你不要怪他,他肯定有他的苦衷。”巧儿试图为莫如风开脱,她已经嫁给他,就要时时处处站在他的立场上,无论何时,照顾丈夫的面子很重要。
栾离把头转向巧儿一边,抱着膝盖,看了她很久。巧儿被他看的有些迷茫,下意识的摸自己的脸,难道泥水溅到脸上了?
“你变了。”栾离收回目光,把脸埋起来。
“人都会变的,你敢说……你没有变?”巧儿试探性的一问,想看他的表情变化,却看不到。
一直到下一个城镇,栾离都没有再说话。巧儿在车上迷迷糊糊的睡了一觉,中间还做了一个梦,梦见跟莫如风在雪地上疯跑。跑累了,就坐下来休息。她很冷,莫如风就紧紧地抱着她一起看雪景。
“我要了些热水,洗个热水澡去去寒气。”栾离敲开巧儿的房门,店小二送来热水给她暖身。
巧儿又想起多年前在他房里洗澡的事情,那股青涩的味道,回味在齿间,刺激着她的大脑,以为早就遗忘的东西,却原来还留在原地,根深蒂固。
巧儿收拾停当,觉得周身舒坦。店小二敲门送来晚饭,清淡的菜色,热乎乎的汤水。巧儿坐在桌前,嘴里嚼着食物,心里百感交集。
早早的上床休息,第二天雨就不下了。继续启程上路,巧儿摸着已经浆洗好的衣服,车窗掀开一丝缝隙,望着骑马走在一侧的那人,愧疚,不忍,惭愧,她果然配不上他。
一路上都是栾离在照顾她,很周到,很细心,巧儿实在有些过意不去,在车上没事儿的时候,便做了一双新靴子。
到了京城,栾离要去铺子里,巧儿拿出鞋子,从车窗递出去。
“送给你的,谢谢你这几日的照顾。”
栾离牵着缰绳,没有立即接过她送的东西,用受伤的眼神看着巧儿,巧儿以为他不喜欢,讷讷的收回手。
“那我再送你别的好了……”她看他的鞋子脏了,便在路过的镇子上买了布料针线,连日赶工做出来,娘亲曾告诉她,亲手做的鞋子,穿着更舒服。巧儿第一次做鞋子,也不知道他穿着合不合脚。“我第一次做,确实粗了些……”
栾离本想拨转马头离开,听到她小声嘀咕的最后一句话,又回过头,从她手里夺过鞋子,“真若存心想谢我,何不把自己送给我?”
“啊?”巧儿只顾低头自责,等她回过神来,栾离已经骑马离开了。“他刚才说什么?”
自打醉仙居出了事儿,就关门停业好几天了。
巧儿站在大门口,萧瑟的门前只剩下风在吹,早已没了往日门庭若市的风光。大门上交叉的封条,说不出的悲凉。
“大掌柜的,你可来了。”管事儿伙计见到巧儿就好像见到了救命菩萨,“老掌柜的被官府抓起来,到现在还被关在牢里出不来呢。”
“先说说怎么回事儿吧。”信里只是简单说了一下情况,但她想听听具体细节。
巧儿坐在上首,两个主事儿的伙计垂手站在一旁。
“前些日子,请了一个新厨子,他开了个新菜单,是南方菜,很受欢迎。老王爷也尝过,起了个好听的名字叫‘吃八方’。”
“原料是什么?”巧儿端起茶杯喝了口。
“颠漾湖的大闸蟹。”
“接着说。”
“前些日子一直很火,老掌柜就做主把这菜做主推。谁知有一日,一户人家跑到衙门告状,说她家男人吃了咱们的菜被毒死了。接二连三有其他人也出现中毒迹象,只是稍微轻些,没丢命罢了,官府立即就派人来查封了酒楼,说让东家去府衙一趟,老掌柜的吩咐,不让老王爷出面,他自己却被关进去,这才着急把您催回来。”
“那厨师呢?”
“……跑了……老掌柜不在,大家也没个出主意的,一个没留神,就找不见他了。”
“他怎么做的?”
“只是蒸煮一下,然后熬制汤汁淋在上面。”
“衙门的仵作验过尸吗?”
“没有,那家人说破天也不让动,前天还给下葬了。”
巧儿揉了揉眉心,“没使银子吗?”
“使了,可不知道咋回事儿,官府好像串通好了似的,就是不买咱的账。好在牢里的牢头跟我沾亲,没怎么为难老掌柜。”
对于这件事,巧儿也觉得自己有责任,谁让她贪心,战线拉这么长,明明老王爷提醒自己要注意对头,她还不想着提防。
“好了,先发给伙计们些饷钱回家等消息,我自然不能让这酒楼倒了!”
巧儿照例一身男装去了京城衙门口,一通击鼓之后,跑出来两个官差。差大哥一见巧儿一身富贵打扮,也不敢呼喝,客气的问道:“大官人有何事?”
“来衙门口能有什么事?告状!”
京城府尹姓何,肥头大耳的一脸贪官样。巧儿给他相了面,心里反倒庆幸,她最不怕跟贪官打交道。
何大人慢腾腾的把肥硕的身子往椅子里一塞,眯着眼瞅了巧儿一眼,“嘟,大胆贱民,见到本官为何不跪?”
‘啪’的一声,巧儿甩开手中折扇,慢慢摇着,“大人,在下有功名在身,按照我朝律例,我乃天子门生,可以不跪。”巧儿仰着下巴,看向房梁,他这样的官,都是欺软怕硬型的贱骨头,她笃定这家伙不会真的追究她是哪科的进士。
“噢,那未知这位士子,来衙门所为何事?”何大人立即换上一张笑脸,殷勤的问道。
“在下要告那姓沈的人家,居心不良,诬陷他人,颠倒黑白,欺瞒朝廷,意欲敲诈!”说着巧儿从怀里掏出早已写好的状纸,双手举过头顶。
何大人接过状纸,“士子贵姓?”
“学生姓季,正是那醉仙居的东家。”巧儿斜视房梁,摇着纸扇,气势十足。
何大人一听他便是醉仙居的东家,忍不住上上下下打量立在堂下的人。
一身墨色大氅,内里对襟长衫,足底黑色短靴,梳髻不带帽,那发髻上发箍镶嵌的红玛瑙足有鸡蛋那么大,一看就是有钱人。
“原来是醉仙居的东家,果然是年轻有为啊。既然士子有功名在身,为何不为官?”
“此乃家中产业。”巧儿用眼睛左右瞧了瞧,何大人知道她有话不方便明讲,便朝她招了招手。
巧儿走上前,纸扇遮住一半脸,压低声音说道。“大人何不去找衡王身边的汪琦大人问一声,季公子是何许人也?”
那何大人脸色发白,‘咕咚’咽了口吐沫,“公子有何吩咐?”他自不会真的去衡王府上问这种事儿,他认为一个无权无势的人断然不敢在他的大堂之上如此嚣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