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童朗一路上开得飞快,但等他们一行人到达远丰区公安局的时候,已经是一个小时以后的事了。
车还没停稳,方辰就一个箭步冲进了大楼里。
她三步并作两步爬上了四楼,一眼便看见了坐在走廊长椅上的毛嘉欣,以及她身边满脸愤怒的秦为径。
毛嘉欣的手上裹着纱布,上衣皱巴巴的,裙子还勾了丝,看起来颇为狼狈。
“你这手······?”方辰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慌张。
“那群人砸了咖啡店。她非要去拦,就被玻璃给刮到了,不过不算严重。”答话的是秦为径。
方辰不由得庆幸:如果今天小五不在,毛毛的情况只怕是会更差。
刚听到来人声音时,毛嘉欣似乎尚未从惊恐中恢复,表情有些呆滞;待方辰伸手将她搂住,她终是瘪了下嘴巴,然后便呜咽了起来:
“他们、他们把我的店砸了!全砸了!方辰,我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了······”
方辰一边安慰着毛嘉欣,一边给旁边的秦为径使眼色——这个傻小子却一动不动。
无法,她只得腾出一只手,示意他坐到别处去。
秦为径看了看楼梯口正被童朗扶着疾步过来的金丰,似乎明白了些什么,便起身离开了。
毛嘉欣还没有正式离婚,方辰不希望外人对她的朋友有任何闲话可说。
“老婆!老婆!你别哭,我来了!”金丰一看到毛嘉欣的模样,顿时是脸色大变。他挣开童朗的手,一边扶着腰一边喊着,就小跑着过了来。
男人神情焦急,样子却有些滑稽。
可能是情绪终于得到了宣泄,毛嘉欣慢慢回了神;她拉着方辰的手,只撇了金丰一眼,便将头别了过去。
显然,她并不想理会眼前这人。
“你没事吧?这边负责的警察呢?”童朗走上前来。
毛嘉欣听到这声音,猛地抬头,眼底里出现了一丝惊讶。
这人居然真的回来了!
但不等她说什么,就有一个二十来岁的警察走过来问道:
“金丰来了没有?”
金丰闻言赶紧应了声,但他人还没走过去,旁边办公室里就突然蹿出来一个女人。
这女人长相只能说是普通,容长脸,吊梢眼,五官寡淡而平庸,只眉心那颗朱砂痣还有点味道;但胜在人年轻,皮肤不错,所以勉强也能看。
就是眼睛里闪着的精光太盛,看着太过市侩了。
方辰一眼就认出来:这是金丰那个秘书,田歌。
“十天了!你终于肯露面了啊······我打你电话不接,发你信息不回,你到底在躲我什么?”女人说着就往前走了一步。
但看到方辰的眼神后,她像是受了惊吓似的,下意识捂了捂自己的肚子。
她怀孕了。
金丰这会儿也反应过来了。
他也不管自己的腰痛不痛了,一个跨步上前就将田歌往办公室里推,一边推着,眼神还不住往毛嘉欣这边瞟。
此情此景,再明显不过。
方辰对金丰算是彻底失望了。
她闭上眼,不想再去看这对烂人,但身体却还是控制不住地发起抖来。
毛嘉欣却反握住方辰的手,又看了看童朗,惨然一笑:“不好意思啊,让你们大老远地过来看笑话。”
童朗这会儿也是有点懵了:那个女人······怀了金丰的孩子?
如若是真的,按照毛嘉欣的性格,他们俩这婚怕是非离不可了啊……
就在这时,办公室里响起了田歌的哭喊声。
“你不是说想要个孩子吗!你老婆不能生,我给你生,不好?”
“我没有叫人去砸她的店!是我哥太生气了,他以为你不要我了!我也想过拦他,但没拦住啊·······”
“所以呢?这孩子你不要了?好,你不要它,我就带着他一起去死!”
随后便是一阵嘈杂,有警察的制止声,金丰的叫喊声,女人的嘶吼声,以及各种凌乱的脚步声······它们混合在一起,在这空旷的走廊里回响着。
“我们走吧。”毛嘉欣突然开口,“我想回店里看看,这边······没我什么事了。”
方辰点点头。
童朗看了她们一眼,道:
“让刚才那个人送你们去吧,我可能要再留一会儿。”
金丰毕竟是他的朋友,他得留在这边等事情处理完。
方辰现下也没心情去管这人了,她胡乱应了声,便将毛嘉欣扶了起来,两人一齐往楼梯口走去。
等在楼梯口的秦为径,听到童朗的话,立即将手中的烟熄灭,然后大踏步跟着下了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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咖啡厅的损毁程度,比方辰想象中要严重很多。
外部的花房里现在是一片狼藉,各种盆栽花卉被胡乱扔了一地,玻璃围墙也人砸得稀烂,不复之前的模样;地上,除了被碾变了色的花瓣,便是成堆的碎玻璃和破损的花瓶。
放眼望去,没一块好地方。
而咖啡厅内的状况,更是惨不忍睹。
那些由她和毛嘉欣一样样挑出来的墙纸、桌椅、摆设和器皿,都被毁了个干净;就连窗帘也被人扯了下来,半挂在窗户上,随着风一下一下无力地鼓动着。
毛嘉欣没说错,这里,是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这群王八蛋!”方辰没忍住骂出了声。
秦为径扶着毛嘉欣来到一个尚完好的沙发上坐下,然后轻声道:
“人还是要往前看,这边重新装一下还是可以再开业的。我正好有朋友在做这行,到时候,让他来帮你看看?”
“暂时不用了。”毛嘉欣摇摇头,“你帮我把那个奖杯拿过来吧。”
秦为径点点头,顺着她的指示伸手就将一个外层有些氧化的奖杯拿了下来,递给了毛嘉欣。
毛嘉欣对方辰招了招手:“还记得它么?”
方辰点头,这是毛嘉欣第一次代表ECHO参加咖啡师技能比赛时,拿回来的金奖奖杯。
那天,她们一起在酒吧里狂欢到深夜,毛嘉欣搂着她是又哭又笑:
“你要不想结婚就不结了吧,反正我现在也可以养得起你了!咱们干脆一起终老,好不好?”
可一切,就这么没了,全没了······
想到这儿,方辰的鼻子酸酸的,感觉眼泪下一秒就要掉下来;但她知道,这个时候她不能哭,她得帮毛毛顶着,替某个不负责任的男人顶着。
陪着毛嘉欣最后看了眼被毁坏殆尽的咖啡厅,方辰便让秦为径将她们两送到了毛嘉欣位于二环边上的公寓里。
这套公寓,是毛嘉欣在去年用自己挣的钱,全款买下的。
“你看,我房子都准备好了。现在就等你老了没人要了,搬过来陪我。”那时,毛嘉欣拿着新房钥匙,在荡着回声的毛坯房里和方辰笑到。
其实买这套房子之前,金丰和毛嘉欣的婚姻就已经亮起了红灯。
他们夫妻俩一栋房子里楼上楼下地住着,却形同陌路,有时候能半个月都不说一句话。
两个人的冷清,可比一个人的孤独更要人命。
但婚姻的名存实亡却没有令毛嘉欣消沉,她依然带着笑脸,从不轻易落泪,也不随意诉苦——哪怕在方辰面前。
因为那时的她还有ECHO,这个她倾尽了所有心血筑成的理想国。
“一步难,一步佳。难一步,佳一步。”
此时,坐在公寓的地板上,毛嘉欣靠着方辰,一边喝着酒一边用乡音轻声念到。
这是电影《岁月神偷》里的台词,她很喜欢。
方辰忽地想起高中时两人住在南中宿舍里的日子。
那时候宿舍熄灯总是很早,方辰刚开始住校时有些认床,夜里经常翻来覆去的就是睡不着。
“毛毛,你说几句粤语吧!我想听。”
每到这时,毛嘉欣就会背一遍自己喜欢的念白。
“出嚟行,预咗要还。”
“只要你知道,个个孙仔都孝顺你,一年365日都系中秋节,我地食淡粥,都系开眉粥。”
“曾经有一份至真嘅爱情摆喺我面前,但我冇去珍惜,到冇咗嘅时候先至后悔莫及,尘世间最痛苦莫过於此。如果上天可以畀个机会我返转头嘅话,我会同个女仔讲我爱佢;如果系都要喺呢份爱加上一个期限,我希望系一万年。”
······
本有些抑扬顿挫的难懂方言,从她嘴里说出来,总是多了几分温柔缱绻和婉转柔情;待念到高亢激昂的部分,她的声音又有种决绝刚烈的意味。
方辰最是爱听,但也经常是听着听着,就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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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了许久,毛嘉欣都没再开口,于是方辰问道:
“以后你想好怎么办了么?”
毛嘉欣偏着头,将酒杯举过头顶,对着明月晃了两下,笑了笑:
“还没。我现在只想快点把事情了结。反正其他的我都不要,我只要我自己这套房子。”
那鸿飞路房子呢?方辰差点脱口而出。
鸿飞路那套是毛嘉欣和金丰的婚房。因着两人这桩婚事被金家人极力反对,所以结婚时,他们只买了套七十来平方的老式住宅当婚房。
但这套老破小,却被毛嘉欣布置得温馨又舒适。
“你看,我就说不能要两个床头柜吧?金丰还不信呢!到时候有了宝宝,床这边就能再塞一个婴儿床了!多好!”那时候,刚刚成为妻子的毛嘉欣,也曾憧憬着新生命的到来。
可现在呢?
想到这里,方辰的心里又是一阵绞痛:她的好毛毛啊,遇人不淑,所托非人,受苦了。
不过这次,她真的是想彻彻底底断了,所以才一点念想都不打算留吧?
“你这表情,不知道的,还以为要离婚的是你不是我。”毛嘉欣笑着搂了搂方辰。
方辰却笑不出来,她欲言又止半天,还是没说出一个字。
“知道你不好意思问,那我就自己说了吧。”
毛嘉欣灌了口酒。
“两年前吧,有天金丰喝醉了,田歌把人给我送了回来。她有分寸,也够老实,所以我对她印象还不错。”
“不过今天之前,就算早知道了他们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我和田歌拢共也就打过那么一两次照面。不过我也是记性好,居然到现在还记得她眉心的那颗痣。”
“后来的事你也知晓了,我结婚这么多年一直怀不上孩子,婆婆怨气大,我心里也憋屈,就总是找金丰吵。吵着吵着,他就开始不怎么回家了。”
“然后,就成了今天这样。”
毛嘉欣说完,看了眼方辰:“你还有什么要问的?”
“你恨么?”
“以前恨,恨得想剥他的皮、喝他的血;但从明天开始,我就不打算再恨了。”毛嘉欣笑得苦涩,“我想好好地活。”
女人想好好活,就要放弃对旧日爱情的理想,就要忘掉亲手种过的花。
方辰紧了紧握住她的手。
毛嘉欣抿抿嘴,却说道:
“不过,我也不是什么好人······你知道么,田歌那个孩子,很可能根本就不是金丰的。”
“啊?”方辰愕然。
毛嘉欣垂了垂眼,起身从床头的抽屉里,拿出一张检查报告单。
报告单的姓名栏上,赫然写着金丰的名字,检查时间则是在三年前。
上面的数据又多又杂,方辰并不是很明白。但单子下发空白处,医生龙飞凤舞、却尚能认清楚的批注,她却不可能看不懂。
经镜检未见精子。
“这?!”
方辰惊愕非常。
毛嘉欣却没有立刻说话,而是姿态优雅地给自己斟满了酒,又递了一杯给方辰,才说道:
“当时,我们备孕了一年都没怀上。在婆婆的要求下,我去做了所有的检查,却查不出任何毛病。后来只能和金丰好话说尽,让他也去查一查。”
“他去了,但是没时间拿结果。”
“那时候我没让他知道,是怕他难过;毕竟就算没有孩子,我也是打算好好和他走下去的。实在不行,试着做试管也未尝不可。”
“但现在······”
毛嘉欣轻轻抽过方辰手中的检查单,用打火机将它点燃,然后扔到了烟灰缸里。
“我一辈子都不想让他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
日更4000,佛系码字,用电发疯。
忘掉种过的花,重新地出发,放弃理想吧。——《喜帖街》
我喜欢粤语歌,也喜欢粤语,听起来抑扬顿挫,有侠气,有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