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稳定压倒一切啊。”张文定轻轻说了这句话,他有点怀疑邓经纬是不是靠向了姜慈,今天专门找他是帮姜慈传个话,可这个事情,不好直问,他叹息了一声,对邓经纬道,“邓哥,谢谢。”
邓经纬不急不慢地说了句不相干的话:“呵呵,刚听到个消息,差点忘了跟你说,省农机局有一批新型农用机械......县里可以争取一下。”
张文定明白,邓经纬并非真的对省农机局的机械感兴趣,只是提个由头,让他找个理由这几天到外面出差去,别留在县里被人当枪使了。
躲出去吗?这倒是个不错的办法。
不过,张文定却不愿意这时候躲出去。
一遇到困难了就躲,以后还干不干事情了?
他不想当逃兵,也不喜欢当逃兵。哪怕前路再多艰难险阻,他都要努力克服。从开发区到组织部再到旅游局,遇到了多少困难,他没躲过一次,都是迎难而上。这一次,虽然情况比以往都复杂,处境比以往都危险,可他,还是要迎难而上。
心里下了决断,张文定就道:“哦?有这个好事,我这两天了解一下,看看是个什么情况,能争取的,一定要想办法争取。”
邓经纬就明白张文定这几天还会留在安青,目光复杂地看了他一眼,笑着点了点头,不再说这个事情,聊起了别的。
喝完茶回到房间,张文定还是不确定邓经纬今天晚上到底是关心自己这个朋友呢,还是帮别人传话。
他喝了杯水,暗想自己到了安青之后,变得多疑了,果然是复杂的环境磨砺人啊。
第二天是周一,刚上班还没半个小时,县政府门口就被堵住了。
这次堵门的,身上都穿着统一的印有隋多集团标致的工作服。
来的人,确确实实就是隋多集团的员工,生产线上的员工。
经理级别的一个都没来,组长主管什么的,倒还有那么几个。当然,他们不会说出自己的职务,都只称自己是隋多集团的普通员工。
这些人比昨天在人民医院门口的多多了,不下三百人,最主要是那清一色的工作服,看上去太有震撼力了。
县公安局的警力来得相当快,但也不敢赶人,只是在县政府门里面起了几堵人墙,以防隋多集团那些人激动之下冲到里面,冲进办公楼,冲上正副县长们的办公室。
不过,让公安局领导们到目前为止还算比较放心的一点是,隋多集团的员工貌似并没有冲进去的意思,只是在县政府门口拉起了横幅,上面写着“还我健康”“今天不体检,明天得癌症”之类的字样。
这个情况就真是相当严重了,人这么多,而且很明显不是那么简单的,想把人支使到信访部门去,根本就行不通,只能县领导自己出面解决。
按说这个事情吧,分管经济的、分管药食的、甚至是分管综治的副县长都扯得上边,可最后被推出来面对这么多人的,还是分管环保的副县长胡胜男。
没办法,不是姜大县长欺负女同志,而是这个事情是有原因的——那可是环保方面的问题引起的,根子在环保上,她不出面,谁出面呢?
胡胜男这个名字取得那真是巾帼不让须眉,走到她现在这个位置,也确实比许多男人都强,但她的性格,却是那种比较柔弱的。
面对着这么几百人,她真的有种无力感。而且,还有些不愿面对这些人。
隋多集团的工厂污染有多严重,她心里没有一个确切的数值,但直观感受还是有的。可是作为分管环保的副县长,她对这个事情却毫无作为,在面对这些人的时候,要说她心里没有惭愧之意,那也不可能。
然而这个惭愧之意,也就那么一点点,没有多么强烈——真要强烈到一定程度了,她又怎么会心安理得地看着隋多集团那么排污呢?
在秘书和警察的簇拥下,胡胜男万分不愿,却又不得不说话:“同志们,大家安静一下,啊......”
话未落音,便有一个声音很不给面子地插了进来:“我们安静得很,没说话都等着你呢,赶紧说事,官话套话少说几句行不行?”
刚才胡胜男说话的时候,隋多集团的员工确实很安静,虽然不可能没人说话,但绝对没人大声说话,窃窃私语那是免不了的。这种情况下,胡胜男要是直接说事也行,若是先请大家安静一下,也是个不错的开场语。
然而,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居然会有人在这时候打断她的话,语气还这么生硬。
胡胜男很生气,但在这么多人中要找到那个突然发声的并不容易,至少她是找不到的。就算是找到了,她也没胆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摆她副县长的威风。
憋着这口气闷气,胡胜男胸脯剧烈地起伏了几次,压下心里的怒火,装作像是没听见那个打断她说话的声音似的,一脸严肃地说道:“大家不要慌不要乱,有什么诉求,可以通过正当途径反应上来,啊,这样堵在政府门口是不行的、是违法的......”
不得不说,胡胜男对于处理群体事件,真的非常不擅长。
她既没有那种能够一下压倒众人的气势,又拉不下脸来认认真真地耐心沟通,心里头怕,却又还放不下架子,想先声夺人却只能挑起别人更大的怒气。
这更大的怒气一起,隋多集团的员工们那压抑在心头的火气顿时就熊熊燃烧了起来,刚才努力保持的安静无论如何也保持不下去了,七嘴八舌地开始说了起来。有怒吼,有质疑,有理论,有嘲讽......
随着声音的加大,那些人也不再像刚才那般有秩序地站着,而是开始走动起来,还时不时地挥一挥手,场面一下子就混乱了。几百人啊,胡胜男又叫了几声,可是那叫喊却被那些各抒己见的或大或小夹杂在一起所形成的嘈杂的声音所淹没,根本就没人听她的了。
胡胜男眼见场面已经不受她控制了,生怕那些人上前来,就像上次因为二医院拆迁而引起的围堵县政府大门时打分管科教文卫的副县长魏本雄一样打她,所以,她很干脆地转身而退,躲到那几排警察身后去了。
这一退,隋多集团的员工就吵得更凶了,有那么点群情鼎沸的意思。
这次公安局副局长胡山月来了,但领头的并不是他,而是政委向东方。
向东方这人是部队转业的,性子其实并不适合搞政工,现在主持了公安局的工作,只等着县局局长的宝座落到他屁股下面呢,在这样的情况下,怎么能不小心?
眼见县政府里能说话的几位爷都不出面,只派了个女同志,向东方就觉得,这个事情,恐怕县领导是希望采取怀柔措施,不准备硬来。
所以,眼见着隋多集团的员工往前进,他也不敢下令警察们动手,依然就这么采取守势。
就算警察采取守势,可隋多集团今天过来的员工实在不少,再加上还有一些跟过来看热闹的群众,人就越来越多了。前面跟警察面对面的人还算克制,虽然嘴里说得难听,可也没有和警察身体接触的意思,但后面的人却不管那么多,使足了力气往前面挤,挤得前面的人站立不稳,情不自禁就跟警察来了个零距离接触。
身体这一接触,矛盾仿佛就找到了一个发泄的地方,有人甚至就开始伸手往前推警察了,警察要守着不让他们进去,自然也只会伸手挡,还会往回推。
如此一来,场面更见混乱,几近失控。
后面的人依旧在往前挤着,也不管前面的人会不会打起来,边使劲挤的同时,还在大声吼叫着:“我们要见姜县长、要见张县长......姜县长......张县长......”
张文定在办公室里都听到了外面震耳欲聋的吼叫声,他站到窗边,看着下面的人群,恨得牙痒痒,你们叫姜县长就行了,干嘛还要加上张县长啊!
看了一会儿,张文定便拉上了窗帘,自己倒杯水,端着杯子不急不缓地踱着步子,心想姜老板这时候在干什么呢?他会怎么应对这个事情呢?
姜慈这时候也在办公室,他没有站到窗边,而是正常地坐着,只是脸上的神色非常阴沉,像是要吃人似的,对着站在眼前的秘书黄木岗就是一通臭骂。
黄木岗早就习惯了姜慈的这个脾气,闷头受着这气,不敢解释不敢劝。他知道,老板这通火如果不发出来,到头来自己这个秘书会更加倒霉。
脾气发过之后,姜慈冷冷地问:“贾维民那个混蛋,怎么还不过来!”
“贾总出国了。”黄木岗赶紧应道,“何总从市里往回赶,正在路上。”
贾维民,就是隋多集团的董事长,黄木岗嘴里的何总嘛,名叫何日红,是隋多集团的总经理,也是姜慈的连襟。
“在市里?这个时候他在市里!”姜慈怒吼一声,抓起桌上的杯子就砸在了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