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淡的光线中，隔着散乱的发丝，云霄瞬间煞白的脸还是能看得一清二楚，仿佛被打的是他自己。他在心痛，捅到他百分之百痛楚的人是自己，这一定是痛上加痛吧，兆一心有不忍，松开了云霄的衣领，同时将他一把推开去，用不大的声音低低喝道：“不要跟着我。”
他头也不回的兀自朝着蝴蝶岛后翅区走去，在宽大的风衣中瘦弱的身形愈发显得单薄。留下脸色还没有缓过来的云霄独自在风中凌乱。
十六年的关爱，镀成一种金色的习惯，明明思维尚且混乱，肢体已经追着兆一的屁股不放心的喊：“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回家说。”见兆一没有回应，又追喊，“这大半夜的，你总得告诉我去哪儿？”
那踽踽而行的单薄背影总算犹豫的顿了一下，做出了回答：“……UFO天团之家。”
云霄目睹着兆一离开的背影，又想起原是找他一起回家好好吃顿饭的，再次追出几步叮嘱“吃些东西再睡”，直看着兆一搭上了辆无人驾驶的飞行出租车悠然飞出去，他才失魂落魄的独自回了家。
兆一闹脾气，好多天不好好吃饭，云霄是知道的，想着他已经算是蝴蝶岛的成年人了，总是要独立的，而手头“吉萨事件”又颇为棘手，便有心无意的忽略了下他。
不曾想，这一次长久的不吃饭是因为“花小鸟”。
云霄的思绪在混乱中暴走，他随着兆一离去的方向走了几步，觉得不对；又向后走了几步，还是觉得不对；嗡嗡作响的脑袋，辨识不清的方向，他双头扎进短发里，缓缓蹲下身来，不敢向任何方向移动半寸。
他的理智在幻觉的侵蚀下开始坍塌，他不停告诉自己要冷静，什么都不要去想，过了这一阵儿的眩晕就好了，为此他开始大口大口的深呼吸，企图让自己顺利
慢慢的，她还是来了，像以前一样步伐轻盈的在他面前旋转下她那件“blingbling”发着光的裙子，笑问“小飞儿，我穿裙子你喜不喜欢？”，一如既往的亲切言语，像是从来没有分开过。
她牵起云霄的手，拉他站起来，再快步将他推了出去，然后她“咯咯咯”地笑着从后面追上来，一蹦一跳无忧无虑的走在他前面，不时的停下来等他。
明知是幻觉，却又看得如此的真实，甚至还能体会到触感。
云霄上台阶，她便坐在台阶的扶手上“哧溜”的滑下去，笑哈哈的说“别跟我学哦，我是女超人”。
云霄开门，她在说“拔钥匙拔钥匙，进门一定要拔掉门口的钥匙，咱家可不是电子锁”，喏，看清了，现在的门都是这样户主随意一推就会打开的AI门哦，不用麻烦的插钥匙或者扫描指纹、眼纹或者脸之类，它就是只认识自己的户主，高级吧？你没见过吧？活该！谁让你这么短命。
云霄喝酒，她就坐在对面，“好喝吗？辣不辣？”，你闪开啦，我才不会给你留一口呢，这又不是新口味零食，你假装生气我也不会像以前一样心软留给你的。
云霄刷牙，她趴在镜子对面饶有兴致的看着，看什么看？再骗我小孩子不能电动牙刷？明明是你小气抠门穷巴巴买不起……怎么，眼睛湿了？要哭了？你这么大的人了，总不要让小孩子为你的眼泪操心好不好？好吧，服你了，我来给你擦一擦。
三番五次不由自主的在心里回应了她后，云霄才发现自己的意识跟随着幻觉在游离，随后立马警告自己别理她，屏蔽她。
云霄拿着毛巾狠狠的擦着了擦没有任何水汽的镜子，还好镜子里是他自己的那张胡子拉碴的脸。今年三十岁了？多了？还是不到？总归这是一张超过花小鸟年龄的成熟男人的脸，已经阳刚到与当年软萌正太脸判若两人的地步。
即使再见面，她一定不会认得出自己。
认不出也许更好，免得她失望。
云霄将举起的剃须刀放下，抬了抬眉毛端详了下两颊的胡须，以后就留着胡茬儿吧，他拿起修胡刀，先修出轮廓，又将长度略略的修短了些。然后一股脑将衣服脱下来，顺手扔进洗脸池旁的洗衣机里，AI程序监测到了衣物便自动开启了洗涤模式。
他躺在满是泡沫的浴缸里，看见她用发带将头发胡乱的束了起来，裤子卷到膝盖上，穿着拖鞋，用胶棉拖布拖着卫生间的瓷砖地，“你今天洗澡时有要好好的搓搓身体的角质吗？明天搬去的地方没有水电，洗澡很不方便哦——不过不用交房租，很棒吧？”她抬脸笑着跟自己说。
一点儿也不棒……应该说超级糟糕吧……
云霄围着浴巾从浴室里出来，抹了把湿润的眼眶，花小鸟的音容笑貌不仅盘旋在他的脑海里，还在眼前挥之不去。明知道这种可望不可即的状态非常虚妄，却也无法将她赶开。是刻意忘记太久后的报复吗？
再喝点酒就睡吧，呃，冰箱里的啤酒没了，记得雷恩不久前带过来一瓶哪个地方的特产酒，放哪里了？厨房里到处找不到，那就肯定在兆一的衣柜里，他很讨厌自己喝酒打嗝，总是把酒藏到他衣柜里，还以为他不知道。
看吧看吧，把衣柜上方的抽屉都塞满了，啊，这下面的抽屉里也有，还将衣服盖在上面——拿走一瓶应该不会被发现吧？威士忌还是白兰地？哇，竟然有白瓷瓶的茅台，怎么不记得家里有过茅台？
那就喝它吧，既不用加冰也不用加热。第一口下去，辣到食管在燃烧，大脑的精力瞬间集中到了体感上，不错。看了看酒瓶，56度……56度！再喝一口吧，喝一点就睡，明天跟兆一好好谈谈，说清楚他就不怄气了……再来一口……辣味已经麻木，只有上瘾的酱香味，再来一杯吧……绝对最后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