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空静夜,星幕低垂。
洞庭湖上波澜起,亿万水族兴烈潮。水下广乐陡升,裂开层层屏障,一片巨大光膜掀开,露出来深渊潜底,万顷湖疆。
就见一丛丛的珊瑚宝树,一对对的虾蟹兵仗,布列两旁,舞女腾飞,乐伎欢唱。
内中深处,辟开一座古老玉门,晶壁辉煌,其中是好一座龙府,台阁相向,门户千万,晶膜清澈,隔绝湖水,宝珠辉光,照射堂皇,种植奇草珍木,奔走精奇异兽,俨然仙界神乡!
龙府最深之地,重重楼阁,有一雄殿,殿上书“灵虚殿”三个凤篆龙章。
此殿华贵不可言,似是人间之珍宝毕尽于此,
以白壁为廊柱,青玉砌墙壁,珊瑚为坐床,水精做珠帘,雕琉璃于翠楣,饰琥珀于虹栋,奇秀深杳,其恢弘之至,不可殚言。
此刻灵虚殿大开中门,宾仪至极,暗香轻飘,玉箫声动,仙乐悠扬,波起紫虹,又有两列水军,操水炮轰鸣,连发九九八十一响。
殿中出一顶青罗大伞,抚波招展,伞下一人,身高丈二,身披紫衣,执青玉宝箓,气度庄严,仪态尊崇,目光精神射于斗牛,步伐沉浑履及黄泉,其面如玉色,作人貌,而额生龙角,头戴七宝玉冠。
正是洞庭龙王。
在他身后,还有一人,也身长丈二,披紫烟八景裳,手持青玉宝箓,其貌高古,丰神精彩,正是钱塘龙君。
二龙君身后,一干龙府家眷、紫袍文臣、银甲武将,次列左右,随从恭迎。
李令月的八宝璎珞辇在前,披甲力士履空而降,便有俏美女婢先出辇车,焚香提灯,擎起人皇黄罗伞,待抵达洞庭龙府之前,李令月才踏出辇车,落在黄罗伞下。
不等洞庭龙王、钱塘龙君开口,李令月先含笑说道:“圣人知今次太阳法会盛大,二位龙君欲图大事,特命我来,传以旨意,二位龙君可在灵虚殿上设案焚香,先接旨意吧。”
此刻,随着李令月出辇,其后的一乘乘浮云飞车中人也渐次下车,形成两列,落在李令月身后。
周虞小小待任司正,落在后面,同夏建白相邻,微低着头,尽量低调。
二位龙君闻言,眉头微拧,却不得不依言照办,洞庭龙王说道:“早知人皇必有旨意,已准备妥当,请公主入殿。”
“好说。”
李令月大气恢宏,丝毫无畏,当先向前。
她小小身子,过群龙之前昂首而行,皇族气概无双,群龙无不俯首。
一行踏入龙府灵虚殿,果然早设好龙涎香、青玉案,李令月就走到案后,从侍婢手中取过一卷圣旨,那龙府上下一干,齐齐列队躬身。
李令月念道:“门下:
肇有皇王,司牧黎庶,咸立上嗣,以守宗祧。朕承命上帝,凡在苍生,为天之子,代天御宇。兹闻天下龙府欲设仙举,遴择美质,量才用命,镇邪安民,朕以为善,特敕皇女令月为靖人司佐司祭,提辖仙举,一应量裁决断,洞庭龙王辅之。
诏书如是,符到奉行!”
诏令宣罢,案下二龙君一齐抬头,面露惊色!
天下诸龙府之谋划,以洞庭龙王为首领,欲图此事,将在此次太阳法会上定计,本是天衣无缝,周密无漏,怎会这么快就被人间朝廷知悉,圣人降诏,夺取量裁大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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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之中,周虞也十分震惊。
设仙举?
人间有科举,高门贵胄子弟得举荐,或庶族士子投名,皆可应举,中者可授以官职,为朝廷效命,代天子牧民。
洞庭龙王为首,居然要联络天下诸龙府,设仙举,让凡修行者来应举,简拨美质,授以仙法,甚至可能还要给予仙官职称?
这算什么?
于人间立仙庭?
大逆不道!
周虞暗忖,洞庭龙王好大龙胆,竟然敢于这承平之世行此举,实在是愚蠢。
当今朝廷之上,人皇乃一时之明君,政令通达,更有天后武氏,日后更要成就千古女帝,何其伟哉,此二圣在朝,一切牛鬼神蛇胆敢作死,皆是蠢行!
天子,天子!
为天之子,
上帝之子,
代天行事!
天子一怒,血流江海!
区区龙族,又算得了什么?
洞庭龙王猛一咬牙,憾然道:“人皇圣意,大善于天下,小龙敢不奉命?此番法会之时,有诸龙府、众仙家来会,届时便请公主殿下主持,为天下设仙举。”
钱塘龙君闻言,微微闭目,痛惜恼恨之情掩饰不住。
李令月将圣旨放在青玉案上,笑吟吟道:“还有一道口谕,父皇慕道,近年越发明悟人道深邃至理,听闻龙君与太阳道人设法会,十年一届,多有修行之士获益,想必太阳道人的确是世间一等一的高功道人,因此命我传谕,
法会之后,太阳道人可往都中去,觐见我父皇,父皇欲与太阳道人论道,届时必然不吝恩赏,更赐以皇家道号。
太阳道人何在?”
洞庭龙王闻言,脸色又是一变,忙道:“太阳道兄将于法会之上,为众仙客宣讲道法,故于玄珠阁上闭关神游,想是还未归来。”
“无妨,似这等高道大士,我也受不得他礼拜。”
李令月摆了摆手,忽地又道:“昔日钱塘君何在?”
钱塘龙君眉心猛跳,便上前一步,手持青玉宝箓,躬身道:“小龙在。”
李令月脸上风光霁月不复,渐渐冷沉,凛然说道:“我母后闻泾阳水族被屠六十万,又有雨雹天降,毁稼八百里,慈怀甚怒,特传旨教我,入龙府后问一问昔日钱塘龙君:
忘帝尧之罚否?
上古之圣王可惩尔,今日之天子便不可乎?”
钱塘龙君猛然抬头,龙角狰狞,怒意勃发。
洞庭龙王大惊,连忙阻道:“公主殿下息怒,实因小女嫁入泾水龙府,备受凌虐,吾弟爱重小女,一怒之下,行此劣举,其后已上天禀告,天赦其罪矣。”
李令月冷笑道:“天赦其屠戮之罪,人皇不赦其毁民生之过。今岁毁田八百里,可知明岁将有几多饿殍,何等民殃?
天地不仁,尚且有好生之徳;天子仁怀,岂能泯爱民之心?
我今奉命,持天子杖,罚汝罪责,汝可服气?”
钱塘龙君怒道:“我龙族也,天不与罪,更何以罚?”
李令月大怒:“天子者,代天行事,天说你有罪,你便有罪!钱塘君,还不速速跪下,俯首坦背,受天子杖三十六!”
钱塘龙君须发怒张,目生电光,凛然喝道:“谁敢杖吾?”
李令月负手而立,断喝道:“天子杖何在?!”
人群之末,周虞暗叫不好。
“江宁司正周虞,尔受天子之杖,还不出来!”
“卧槽!大意了!”周虞牙关咬紧,暗吸凉气,早知道这小妞不是善茬,果然埋伏了老子一手,刀子藏着这里呢!
众目睽睽,
周虞一咬牙,彼其娘之,反正洞庭龙府这一家子都不是好鸟,仇怨已深,不在乎再添一笔。
他踏出行列,将手一招,抓出绿玉金牛杖。
“愿为公主行刑!”
李令月一笑如娇花,声音动听,杀气却弥天极地,充盈虚空,震慑龙府:“错了!是持天子杖,为天子击之!”
“竖子敢尔!”
钱塘龙君猛转头,其头一震,化为龙首,须髯怒张,紫睛血舌,朱鳞火鬣。
李令月冷笑中,便将手往虚空中抓去,似要动手。
洞庭龙王大急,慌忙喝道:“孽龙好胆,天子杖罚,尔敢不受?跪下!”
他猛出手,一掌翻压,龙爪狰狞,便将其弟钱塘龙君压得跪下,披去紫烟八景裳,夺去青玉宝箓,使其俯首露背。
洞庭龙王凛然道:“天规地律,龙族触之,亦当受罚,天子天后仁加众生,尔毁田害民,天虽赦之,然天子罚尔,亦不为过。
周虞公子,不想今日复见,竟是当下形状,甚为难堪。
请以天子杖击之!”
“好说,好说。”
周虞拱了拱手,持绿玉金牛杖,到钱塘龙君身旁,毫不犹豫,挥杖便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