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迟疑半晌,关彦庭那副了无波澜的模样,令我畏惧又彷徨,我许久才动了动身体,朝他走过去。

他将手中杯子递到我唇边,“喝了。”

我嗅了嗅气味,发现那根本不是纯净水,而是润喉苦辣的龙舌兰,圈子里姑娘说,宁喝十箱白兰地,不沾一杯龙舌兰,这玩意儿兑了洋酒,后劲儿猛得不可想象,而且是专门下药的酒,不少红牌小姐栽了它,轮得遍体鳞伤,简直是谈虎色变。

我知道关彦庭在借酒提醒我昔日的身份,一丁点超脱了范畴的行为,会放大无数倍,我已是盖章生效的参谋长夫人,他用大白天下的干脆方式坐实了我的名分,同样也捆绑束缚了我的一切。

我皱眉搪塞着,“晚宴喝了酒,我酒量差。我和他只碰了一面,在后园的假山,石碑你提了八个字,东临碣石,以观沧海,倘若有什么不可告人,会在大庭广众的场所吗。”

他目光牢牢锁定在我面孔,意图探究我几分真假,几分做戏,他漆黑的眼底爆发的恐怖威慑感,犀利到我完全抗衡不了的地步。

“酒不醉人人自醉。女人一贯的手段,逼男人酒后吐真言,关太太不喝,我怎听实话。”

我说,“点到为止的接触,就是实话。”

他噙着冷笑问,“是吗。”

我别开脸,不想再和他口舌之斗,我嚼不赢他,关彦庭凭借耍笔杆子贡献计谋的文官起家,他的智慧与伶牙俐齿,仕途封他军区诸葛不是瞎喊的,我输定了。

“关先生不信我,何必多说。”

我扭头要走,他一把扯住我,拿着那杯调了浅蓝色的龙舌兰往我口腔灌,我被他钳制动弹不得,剧烈咳嗽着,他将玻璃杯重重投掷在酒柜,吮吸掉我嘴角流出的液渍,含住我下唇瓣,不准我吐。

弯曲的舌头传来灼痛,隐隐的血腥味弥漫,冷汗一下子遍布四肢百骸,他咬得特别重,几乎切割舌尖的一块肉,我瞪大双眼挣扎,关彦庭幽邃的瞳孔是数十支冷箭齐射,每一支都绞杀我。

当鲜血流得一发不可收拾,他终于松开了我,他舔舐着唇舌丝丝交缠的污秽,“张世豪来找过我。他指明说你是怎样的女人,早晚会蚕食得我一滴不剩。你猜我怎么回他,我说甘之如饴。程霖,他失算了。他认为你不敢背叛他,嫁给我。同理,他也认为我会戒备这段婚姻的不纯粹与目的性。遗憾事实是,我有充分的耐心。”

他大拇指腹摩挲我隐藏在眉骨的红痣,“记住,关太太的位置不会是别人,但也不一定只是你,它可以空缺。前提是,你多久把他从你心里剜掉。”

他说完,便将我一推,径直离开厨房。

我虚弱倚着橱柜,跌坐在冰凉的瓷砖地,偌大而空荡的别墅,是他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化为一片死寂。

我蹲了许久,舌根与牙床是铁锈酒精的混合,我张大嘴手指探入,伏在酒桌的凹槽狠狠的呕,起先是干呕,接着呕出胃里残余的食物,到最后,近乎胆汁都吐了,我掬了一捧水冲洗,走出厨房发现一楼关着灯,我慢慢抵达二楼,关彦庭关在次卧,有哗啦啦的水声,我用力叩打紧闭的门扉,没有任何回应。

我哽咽着哀求,“你不想听我的心里话吗。我坦白。”

水声很快平息,又过了片刻,门被拉开,关彦庭穿着深色睡袍站在门口,他个子比我高出很多,我需要仰视才能看清他的轮廓,我毫不犹豫扑进他怀中,死死地抱住他,埋在他湿淋淋未擦拭干净的胸膛,“我和张世豪,的确没有一刀两断,这几年,我有过一些男人,各取所需,各安图谋,我不爱他们。唯独张世豪,我承认他的陷阱我没逃脱。”

突如其来的拥抱,关彦庭脊背瞬间僵硬住,他任由我依赖着他的体魄,把自救的重量如数交付他,他稳固撑起了我的全部,是酒醉,是无助,溶蚀在一处,我忍不住嚎啕大哭。

“沈良州洗净我沾染的污泥,他给了我一方堂堂正正生存的天地。即使无名无份,相比我当初烟柳卖笑,也好了太多。你问我那是爱吗,我答复不了,我只明白,我爱过张世豪。”

我抽泣着,“我会剜掉他,给我点时间,彦庭,我现在办不到。”

他下颔抵在我头顶,招架不住我暴风骤雨式的哭泣,语气柔软了多半,“哭什么。”他闷笑,“吓着了?”

他试图抬起我的脸,我不愿这副失控狼狈的姿态面对他,圈住他脖子的手收紧,埋着不肯顺从,他无可奈何,只能随我哭。

我不知哭了多久,两颊都红肿着,气若游丝看向他,关彦庭打量了我几秒,抹掉我眼皮挂着的泪珠,“倔脾气。半字不中听,就撒泼折腾我,是吗。”

我一声不吭,任他摆布。

他察觉我衣服散发着一股恶臭,解掉污浊的长裙,一边打横抱起我,一边不嫌弃亲吻我面颊有泪痕的地方,“我的错,不哭了。”

我挨在他耳畔,他将我抱进浴室放在浴缸中,温热的水浸满我裸露的一寸寸皮囊,流淌蔓延,腿间的水荡漾着,浮浮沉沉,飘飘荡荡。

他手法轻柔打理着我死结的长发,我直勾勾望着泛滥雾气的大理石砖,“他什么时候找你。”

“今天。”

张世豪像一只鹰,他把时机掐得无比精准,他操纵全盘,东南西北压得密不透风。

我不在关彦庭身边总共两次,一次后园,另一次我在旁桌饮酒,他倒是很会挑。

关彦庭也沉得住气,之后两小时不着痕迹谈笑风生,硬是这把邪火憋到现在才泄。

他粗糙的指尖拂过我锁骨,峰峦和肚脐,悄无声息的挤进隐秘地带,我下意识抵挡他手腕,他单刀直入,抚摸的恰是我最敏感娇弱的东西,我仓皇无措中非但没有解救自己,反而把他的手朝更深处推了进去。

我颤栗着收缩,整个人情不自禁拱着屁股,浮出水面。

他低哑着嗓音,“别乱动。”

关彦庭似乎在探索那条狭窄潮湿的甬道里是何等让男子痴迷疯狂的春光,他拿捏不精指法,时轻时重的,偶尔疼,偶尔痒,我大抵干涸了太久,他莽撞生疏的侵略下,我蜷缩着在浴缸里泄了一次,这一晚颠簸跌宕于大悲大喜的天堂地狱,情欲饱受刺激释放得愈加汹涌澎湃,难以控制。关彦庭仅用三根手指,便让我丢了魂魄。

我呻吟着夹紧双腿,满面潮红瘫倒在另一端,他抽出食指和中指看了一眼,沉入水里涮了涮,略带玩味邪恶笑,“关太太很敏感。”

我丧了半条命命,懒洋洋窝在关彦庭胸口,他的呼吸平和安详,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映衬出房间的静谧温馨,和一个男人在缠绵悱恻的雨夜相拥而眠,这或许美好而幸福,可我们最想要的,其实都不满于此。

我们与时间王法一较高低,与贪欲人性殊死博弈,当世间纠结黎明黑夜,我们渴求征服的,是胜败权财。

凌晨我被这场愈演愈烈的春雨吵得失眠了,翻来覆去合不上眼,莫名觉得空气闷得窒息,便下床逛去一楼,打算出庭院小坐,途经客厅的长廊,暗夜中一粒微弱的红点跳跃着,我吓了一激灵,摸索墙壁的按钮想开灯看仔细,低低的一声咳嗽,我动作戛然而止。

阳台的吊灯熄灭,乌云遮掩了月亮,睡袍束带松松垮垮的缀在他腰腹,左手点着一支墨西哥雪茄。

他正常情况不抽烟,除非有心事。

我们的关系发展到这一阶段,都千方百计掌握对方,不三不四的风月,他是容不得的。

换位思考,关彦庭和女人藕断丝连,我岂肯坐视不理呢。

无关一切,只是颜面、地位与利益的自保罢了。

我们遥遥之隔,我盯着他背影十几分钟,当作从未来过,折返卧室。

次日关彦庭一早便去了军区开会,我也没闲着,吩咐司机开车送我到兰黛俱乐部。

俱乐部对面的酒店,金屋藏娇了我的一桩法宝。

我赶到时经理正在无人的偏门恭候,她和我打了招呼,我懒得寒暄,直截了当问她人在吗。

“阮颖很听话,这几日一直待在房间不走动。生怕打草惊蛇,米兰这人我了解,她不是善茬,不易糊弄,她在暗处潜伏一段功夫,吻合她的预测,才会有所行动。”

我淡淡嗯,“米兰的行动,你不会知道,她越过你出手。她在圈子里混,生性疑窦,多一人知晓,她反而惶惶不安,所以规避风险的方式,是越俎代庖,缩小风声普及的范畴。”

“关太太高瞻远瞩,我受教了。”

经理拿钥匙打开一扇门的锁,扑面而来的檀香,和一抹纤细窈窕的人影,闯入我视线,和齐琪一起,我见过阮颖的照片,当时不觉什么,近处观瞧,她不及齐琪的容貌俊俏,韵味很特殊,弱不禁风千娇百媚,是二世祖钟爱的款,只是见识遍了姹紫嫣红的沈国安,爱的是齐琪那样飒爽清冷的姑娘。

我坐在她准备好的木凳,趁热饮了一口乌龙茶,新沏的茶叶鲜嫩,一枚枚如花般盛绽,唇齿留香,我闭目回味了一番,“手艺巧,学过吗?”

她立在我半米开外的灯柱下,“在房间无聊,照着书本的茶道学的。”

我摇晃着杯底积沉的茶芯,“只是学茶技吗?可有贵客来访。”

她谨慎瞧四周,经理心领神会,默不作声退出,从外面合拢了门。

“按照您的指示,我巧妙保留余地的拒绝,米姐不曾罢休,她又找了我第二次,我装作勉为其难答应了。定在两天后,清月港的包厢正式见面。”

孺子可教,也必须是孺子才行。蠢货再教育,只能闯弥天大祸,不能做一鸣惊人之事。

阮颖的天资和悟性,堪称绝佳。

我说非常好,你的聪明会为你挣得锦绣前程。

她恭恭敬敬垂着头,甚至规矩到不抬眸直视我,“关太太栽培,我自然识趣。”

我眯眼笑,“我的忠臣,我势必不亏的。”

阮颖和齐琪的差别,前者是我真正要培养的心腹,而后者,注定死于官权角逐。

换而言之,阮颖是我试探米兰投诚沈国安与否的一颗棋子,这盘棋的绝杀之笔。

一箭三雕含义的首雕,米兰透露给沈国安我要实施美人计,阮颖遭识破,齐琪登场时,沈国安不会猜忌她底细,他哪能预料我备了真假美猴王呢。第二雕,揭露米兰的叛变,铲除我的隐患,第三雕,替关彦庭安插一支铁剑,沈国安敢玩阴的,锋锐的剑刃立刻指向他咽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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