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伸手似扯非扯的摆弄张世豪衣领,纤尘不染的酒红色衬衫于我指尖下变形,套在他笔直挺拔的身躯,颓废又俊美。
我强迫自己从他深海一般的瞳孔中回神,那是一池看似繁花似锦实则诱人深陷堕落的炼狱,长久的驻留,必定粉身碎骨。
一番波折平复后,我皮肤恢复了最初的血色,我媚笑勾住他袖绾,坚硬的纽扣铬住掌纹,烙印深深浅浅的红痕,“张老板消息倒灵通。我前脚立功,还没来得及邀功呢,你主动送上门了。”
我仰面笑得狡黠放荡,芬芳的茉莉茶香弥漫开来,他深深嗅了一口,一缕发丝拂过他鼻梁,单薄的星光映衬他眉眼如月。
“张老板给我什么犒赏?三言两语是打发不了的,我见识也不差。”
他温热宽厚的手沿着我肩膀滑落到腰部,经过脊背时,他分明感觉我受不住那丝酥痒,小幅度颤栗,他轻声闷笑,“既然是犒赏,就要厚重一些,”他身子旋即弯得更低,厚颜无耻指着自己,“我,够诚意吗。”
我阴恻恻瞪他,“这份诚意何止大,简直没了脸皮。张老板的人,爱送谁送谁,我不稀罕。”
我迈步要走,他揽住我的手,“是吗。”隐匿在婆娑的梧桐叶中,仿佛偷了腥的黄鼠狼,下流本色尽露,“我还没有把自己当礼物送出过,程小姐不稀罕我的第一次吗。”
论调戏我岂是他对手,我气急一巴掌拍在他胸口,狠狠往草坪内一推,“张老板油嘴滑舌蒙骗了世上多少良家妇女。”
他单手插兜,慵懒立在那里,风愈刮愈烈,恨不得卷起他,扔上凋零的枝桠。八十万平方公里的硝烟乱世,枪火、灰尘、砍刀、暗算、阴谋,丝毫不曾击垮他,他活在屠戮里,活在夹缝中,却活生生的劈开了一条路。
阿炳点了一根烟,掐在指缝,凑到张世豪唇边,他张嘴吮吸,浓稠的白雾缭绕,溢出鼻孔,吞噬了他半张脸。
“我是六亲不认的土匪头子,程小姐也不是良家妇女,正好匹配。”
德行嚣张得很,我梗着脖子骂他,“红灯区的妓女,比我还配你,我早从良了。”
他推开阿炳拿烟的手腕,“我偏喜欢不务正业的你。”
我摸进花丛,揪下几朵紫雏菊,一通死命的砸他,他不躲不闪,含笑任由我撒泼,烟头的火光经风吹,时明时灭,我迎面呛了一些烟雾,背过身朝庭院里疾走,缠绕的黑影刚绕开,又迅速沉没下,张世豪猝不及防抱起我,我吓了一跳,手臂搂他脖子牢牢稳住平衡,“发什么疯!放我下来。”
他挨着我耳朵嘘,长长的一声,起先凉丝丝的,而后透着滚烫,“就抱一会。”
他刚毅清瘦的轮廓显现着不属于他该有的柔情,我一下子没了脾气,软绵绵窝在他心口
我本以为他送我进屋便会离开,未曾想他也随我一并倒在床上,从后面贴紧我,结实的右臂压在臀部,隔着褶皱的衣裳,降落丛丛烈焰。
其实我不想张世豪留宿,蒋璐和我剑拔弩张男人的争夺战爆发指日可待,我当前正是水深火热,无暇应付她。
我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生怕擦枪走火,屏息静气的感受着他每一声喘息,每一下心跳,越是寂静如水,他越是炙热浑厚。
以前只当他胸膛精壮,钢铁般刀枪不入,抵挡风云变幻,世道沧桑,这一刻,他裹住了他的凶狠,裸露出不为人知的男儿温柔。
我怕我捱不住,我怕我会比他更早缴械,甘愿放纵,这个时候的欢爱,直接影响整盘棋局,我哑着嗓子说累了。
他淡淡嗯,半晌的死寂,他染着笑意喊我,“小五。”
我没回应,
并非不乐意,而是没心情,这场博弈我凭借对祖宗的了解替张世豪力挽狂澜,我弃了法律道义,弃了忠贞良知,选择了一段不见光、不该存活、却又疯狂滋长的禁忌之情。
谁也不是我,无法明白纠缠在两个极端男人的世界,亲眼见证你死我活的惨剧,如何抉择。许多至关重要的砝码扼在我手里,我抛向谁,谁占尽先机。
我不敢草率,我拉扯在不忍和利益、私情与名分的对峙下,每一步分外艰难,无尽茫然。
我凝视着投射在地面的一簇黯淡灯影,“你不怕我出卖你吗。”
他摸索着解开衣扣,抛掷到床尾,赤裸和我相缠,“河北的老和尚给我算过一卦。”
张世豪果真是河北的,那地方也邪门儿了,八九十年代出了一个强子,单单是公安干警围剿他,就牺牲了几百人,张世豪比他有过之无不及。
但现在我好奇不是这个,他也会相信满口胡言的和尚。
“他说什么?”
他似是回想了一会儿,“说我机关算计,碰上一个女人,情关难过。”
我噗嗤笑,笑得身子发颤,“你信了?”
他勾唇闭着眼,埋首在我肩窝,一字不吭,像是睡过去了。
或许他抱着的缘故,这一夜我睡得无比香甜踏实,睁眼已然天大亮,我触摸旁边空空荡荡,被褥也冷却了,只保姆在窗前收拾打扫,我问她张老板呢。
她回头见我醒了,卷起纱帘,“您饿了吗,厨房煲了红豆粥,先生说您爱吃红豆。”
她一转身的功夫,我跳下床拉开门,她惊慌大叫,“程小姐!”
风风火火的试图阻拦我,可惜迟了一步,我冲向一楼,“张”字才出口,远远瞧见客厅沙发意外造访的陌生男人,长相倒是其貌不扬,甚至有些粗鲁丑陋,也很老气,风度震慑得很,哪怕笑着,也有无形的危险感。
他和张世豪几乎同一霎那瞧了过来,我仓促止步,略微呆滞的回望。
男人上下打量我,偏头疑惑问,“这位是?”
张世豪敲击着近在咫尺的陶瓷杯,“小五。”
男人恍然大悟,“张老板的马子?巾帼不让须眉。如果不是她识破条子的布局,及时放出消息止损,这批军火恐怕要落网,即使我和张老板共同出手,也无力回天。”
我面无表情听着,难怪气势足,原来是Q爷,神秘的上家。
算我三生有幸,东北的条子都没几个见过这位霸占复兴7号三年之久的大毒枭。
他们一边说一边等我开口打招呼,不过我没有赏颜面,对Q爷视而不见,径直迈下仅剩的一级楼梯,扬长而去,进入厨房找食物。
Q爷不至于和女人计较,但气氛被我这一出搅得实在微妙尴尬,张世豪吩咐急匆匆追下楼的保姆照看好我,不要烫伤,他轻笑两声,示意Q爷喝茶,“我这几日给她惯坏了,小性子倔,让你见笑了。”
张世豪客气铺台阶,Q爷顺势下坡,他挥手不以为意说,“姑娘嘛,有脾气才让人心痒痒。呛口小辣椒吃着蛰舌头,但是心里爽嘛。哎——提起姑娘。”
他一拍膝盖,“你是否记得阿宋。”
张世豪的秉性我也稍稍了解,他这副波澜不惊,势必是不记得了,他随口答腔,“宋小姐很美。”
Q爷眸子一亮,“你要是喜欢,我过几天通知她来东北。”
他拧眉,话锋一转冷了许多,“正事不谈女人。”
“你平时忙,这么多棘手的事务,不也弄了马子嘛,她是真爱慕你。”
稀里糊涂搪塞不了,张世豪收敛了三分笑意,浮现七分严肃,“你和我开这个玩笑,就没意思了。”
Q爷听他不留余地回绝了,没再说什么。
我藏进门里,特意敞开一道缝隙,窥伺着他们,张世豪捏着一方翠竹的丝绸,将茶具浸泡在温水里清洗,鲜亮澄净的水漫过他手掌,白皙修长,肌理分明,有时我觉得,他的的确确没有黑老大的糙样儿,他儒雅当真是雅,狂野又当真野,他具备让所有高姿态的女人为他癫狂低贱的诱惑。
“这拨条子的能耐,倒出乎我意料。检察院也插手了,麻烦很大。”
水声潺潺,源源不断注入壶口,“黑龙江的条子不足为惧,东北半个世纪混这条道的人从未断过,没有京城支持,他们谁也扳不倒。”
“京城整死乔四,翻了三艘副国级的船,上头已经元气大伤,禁不住丑闻了。”
张世豪语气自始至终都平平淡淡,不慌不忙,“乔四的时代,沈国安屈居二把手,他现在做了皇帝,容不得相对势力的猖獗。”
“多少钱也打点不周吗?”
“为什么要给。”张世豪反问,“钱分文不割,地盘我也寸步不让。沈家要灭我,我也不是灭不了他,都在等时机。”
他拎起瓷壶为Q爷斟茶,后者双手捧杯,低下几厘,这个细节令我明白,赌场传言的所谓江湖大佬高低排名,未必绝对精准,云南依附金三角做跨国的买卖,名号“亚洲毒枭”,地位居内地之首,东三省的次之,河北和广东的在三梯队,其他省市黑老大压根上不了榜,财逊色,势力也打不出边境,米兰说张世豪碰见云南的总瓢把子,必须礼让三分。
Q爷大抵就是金三角最体面的人物了,看他做派充其量和张世豪打个平手,这行讲究年岁,五六十的纵然资历摆在那儿,可腰杆子也易折,冲锋陷阵的锐气没有了,说白了,该退位了,惹不起风波。
张世豪正当年,大盛之势,这是他狂的资本。
我透过门缝朝不远处候着的保镖点了下头,竖起一根手指压在唇上,警示他不要发出大动静,他压着步子走过来,问我什么吩咐。
“Q爷登门拜访,为那批货吗?”
保镖说只是一方面。
我拉着他藏在门后,似笑非笑问,“怎么,还有不可告人的隐情?”
他一脸迟疑,欲言又止,我拍了拍他肩膀沾染的雪白尘埃,“昨儿要是没我呀,你们和条子少不了一场恶战呢。阿炳对我是一百个心服口服。”
我撩拨着垂肩的长耳环,装模做样打哈欠,果然我的话很奏效,他小声说,“豪哥想联手Q爷。”
我食指卡在耳环的银圈里,略微僵了几秒,“目的。”
保镖摇头,“我不是跟着炳哥干事的人,所以不了解。”
知之甚多,以张世豪多疑的性子,他断断不会容许贴身护卫,保镖应该没骗我,我叮嘱他别说破我打听这件事,保镖一口答应退下,我抵住墙壁观望客厅,沸腾的茶壶几近熬干,冒着汹涌的气泡,张世豪对Q爷说,“东北局势你清楚,我和沈良州场面上斗了几回,复兴7号进港迫在眉睫,这艘船登陆我的地盘,出处是云南,你撤不了手。我可以解决他掌控下的整个官场纷争。”
言下之意,条子这边的势力,他不好出头。
而这股势力,恰好是要豁出命的,损兵折将的买卖,谁也不乐意担。
Q爷何其聪慧,一点即透,他慢条斯理端起茶杯饮了一口,咀嚼着一枚茶叶说,“你和部队的军官曾结盟搞过沈良州,交换的筹码是,他进省委,你安全出货,以及替你救一个女人。”
张世豪面容风平浪静,“不假。”
Q爷讳莫如深看了他一眼,“是那位号称东北最后一位文武双全的参谋长关彦庭吗。”
张世豪依旧极其平静说是。
空气忽然凝滞,只听得到茶水烧开的哗哗响,Q爷撂下杯子,握住身旁闲置的红木拐杖,放在双腿间,我才发现Q爷竟然有残疾,他的右腿跛脚,我在金花赌场做荷官那阵,听坊间说,西双版纳的中国区大毒枭跛子强,早年脚骨让缉毒警射穿,至今子弹没取出,走路时一瘸一扭,敢情就是Q爷。
他掌心覆盖着龙头,“张老板,官匪不分家,但军匪是大忌,关彦庭就算有心染脏,明面不敢渎职。何况我听闻他可不是好收买的人。”
张世豪笑说正因如此,才需你我联手,铲除掉这些隐患。
Q爷垂眸注视这杯满溢的茶水良久,手指试探着碰了碰,犹豫不决缩回,停了半分钟,再次攥住,看不清他半点神态,“张老板,你要拔掉的异己,是东北军政两届的头筹。这笔大工程一年半载不一定有结果。智谋你无人能敌,我入伙也就是场面为你出点蛮力,招兵买马,各方打点,不是一句话能解决的。”
他皱眉叹息,拖长了尾音,生硬的腔调连连哎呀,“难呐。”
张世豪一言不发摩挲着扳指,从底端的关节拔到上面,反复套弄,一下比一下狠,重,最终死死地按了回去,他不知沉思什么,表情说不出的凝重狠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