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世豪这人锱铢必较,他会不计前嫌接纳九姑娘,必定有所图谋,他心知肚明大局当前,白道的任何人都不会与他为伍,祖宗官场势力稳操胜券,他唯有另辟蹊径,黑吃黑。
九姑娘和我握手客套,她原本有应酬,听说我来了,才匆忙赶回。我笑着道谢,约她坐下喝一杯。
九姑娘迟疑了,她偏头打量张世豪,后者没有随她离开的意图,反而站得稳当,目不转睛定格我脸上。
“程小姐找错人,你或许可以请我喝一杯,我不会拒绝你。”
我理也不理,对他的戏弄置若罔闻。
九姑娘见识过我的手腕和伶牙俐齿,她不敢放任张世豪与我独处,如此紧要关头,我会否反算计她,令她的大计泡汤,是无可预料的。她一时没动,隔了好一会儿,半试探的语气问,“张老板,今晚还谈吗。”
张世豪摸出烟盒,慢条斯理点燃一支,在他大口吞噬的过程中,九姑娘比我紧张,她等他开口,然而张世豪沉默得很,最终九姑娘明白了,她目光在我和他之间来来回回扫视,默不作声退出这一处。
寂静温暖的走廊只剩我们两人后,张世豪鼻孔喷出一团烟雾,声带略嘶哑说,“你找过关彦庭。”
无时无刻陷于监视的滋味很糟糕,我下意识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他闷笑,抖落一截修长的烟灰,“在东北,没有我不清楚的事。”
张世豪的确运筹帷幄,我自认出手够快,摆平关彦庭这位参谋长,又及时约了九姑娘,未曾想还是落在他后面,被他躲在角落瞧了一场大戏。
他总能先于一步,将风波涉及的所有人,都牢牢操纵在掌控中,我看不惯他这副猖獗德行,冷笑说你知道还多此一举问什么。
他吸了一大口,姿势和表情狂得要命,烟蒂迅速焚化,残存所剩无几,他灵巧白皙的指尖掐灭火苗,仿佛感觉不到烫,“如果你闲,陪我睡一觉,如果不闲,就安分守己。”
“张老板和他不是盟友吗?一起算计良州,你平安出货,他进了省委,真是一招绝妙的棋。怎么,不许我抛饵,挖你的墙角了?”
他反手甩出窗外,腾出的另一只,趁我挖苦他时,干脆利落的冲过来袭击了我,把我卷入他胸膛。
骨腔回荡沉闷的呼吸,一下一鼓,一跳一收,抨击在我脊背,莫名的阵阵颤栗,“小五。”
他依旧缠绵悱恻唤我,结实的手臂环抱腰际,往怀中用力按压,揉捻,“一味和我作对却毫发无伤的人,只有你。我自己都讶异,一个世人眼中的魔鬼,土匪,会再三为女子毁灭原则,更改底线。”
本是情话,我听了并不热乎,反而冷飕飕,密密麻麻的寒意,迅猛之势从头到脚流窜,我抖了抖,张世豪控制住我肩膀,将我旋转面对他,他勾挑我下颔,左右端详,我与他满是惊涛漩涡的瞳孔对视,一股浓烈窒息感堵塞了喉咙。
他笑容慢慢凝固,藏在严肃阴郁的皮囊下,“老实些。这是我对你的警告。”
他硬,我也不软,我扬起下巴,“我不听,张老板能怎样?”
他片刻无声,我凑近,鼻尖挨着他鼻梁,媚态横生,顾盼神飞,“除了睡我,你还有什么降服我的能耐。”
他嘴角纹路的弧度由浅至深,受制于岁月年纪,破壳而出的皱纹长在他那张面容,也是性感诱人的颜色。
他薄唇似有若无磨蹭我额头,“不是还有我们的孩子。他父亲降不住母亲,他也不能吗。”
我面色骤变,整个人如临大敌,本能捂住微微凸起的小腹后退挣脱,“你休想打孩子的主意!”
我停顿,咬着牙,“良州没死,我不是寡妇,孩子怎样也轮不到张老板头上。”
他若无其事掸了掸衣领被我压出的褶皱,眼眸笑意未减,“万一是我的种,你猜我会让他认贼作父吗。”
他低低发笑,像多么荒唐的故事,妄图改写,却早在开始注定了结局。
在他将离开的前一秒,我双眼赤红,握拳朝他背后大吼,“不会是你的!即使是,你以什么身份掠夺。阿炳告诉我,你这一世都不能娶妻生子,你是刀尖行走的亡命徒,是随时提着脑袋抢饭吃的混子,你有资格做父亲吗?你立业无法成家,凭什么放任自己为所欲为。”
隔着单薄透明的衬衫,我清楚看到他身型轮廓霎那紧绷,僵硬,在不断膨胀,直至彻底石化。
他侧过身,眉间温柔收敛得干干净净,脸孔一寸寸皲裂,冰冷,仿佛一潭寒冷的冰泊,说不出的阴森,前所未有的震怒如汹涌的涨潮,铺天盖地弥漫上岸,吞噬着堤坝的生命。
他猝不及防的探出手臂掐紧我脖子,粗糙指腹抵在咽喉,钝痛作呕,我忍了又忍,最终朝他身上吐了一滩水。
这一时的张世豪,暴戾,嗜血,动了杀机。
他不肯接受,他在我心中,是这般不堪的模样。他更不愿理会残酷的,冷血的,万不得已的现实,无非寻觅一个发泄口。
他站在那儿纹丝不动,阴沉着脸,任由我将他亵渎得不成样子,良久冷笑一声,松开脖颈的桎梏,他定定看了我五秒,我猜不透他那一刻到底想什么,盘算什么,我恍恍惚惚之际,他一言不发消失在咫尺之遥的转角处。
九姑娘不敢在张世豪眼皮底下偷听,会惹麻烦的,脚趾头想也知道,她如坐针毡,谁乐意给他人做嫁衣呢。张世豪对我有情,情字头上一把刀,害人害己,九姑娘全盘押注,敌不过我勾一勾手指,若我没想错,仅仅方才那一幕,她便不会再倾尽所有辅佐张世豪。
我自然不放过大好良机,我返回包厢,漆红的木门虚掩着,无人驻守,倒像请君入瓮,恭候多时。
我脚尖抵开房门,包房里热得很,一扇纹绣着春宫图的屏风阻隔了里外间,粉色的灯火朦胧,昏暗中泛滥的情趣水床波涛汹涌,床头正对窗子,米白色砖石漾起层层珠光,淅淅沥沥的溪流声,屋檐底盛夏的蝉鸣声,街头巷尾驶过车辆的汽笛,使屋内月色有了生气,灵动明媚,恰如九姑娘视线里的我。
她邀请我落座,主动斟了两杯酸甜的果酒,不碍有孕的身子,果酒清新醇厚,晶莹明亮,很撩拨食欲,我大方接过和她碰杯,“你我早接触过,多余不讲,九姑娘有数。”
我仰脖一饮而尽,杯口朝地,一滴不漏。
她思量半分钟,也灌了下去。
这叫开门酒,喝了,便不能遮遮掩掩,躲躲藏藏。
九姑娘捋起一丝发,别向耳后,一对硕大的黄宝石若隐若现,“程小姐,不如这样,我卖你半个人情,我两边不得罪,你也多担待。我和你不同,你有沈检察长护着,我可是空手套白狼,在夹缝之中苦苦熬到今天,黑与白,都是我的操控不了的。”
我兀自琢磨了下,不亏,九姑娘不是张世豪,她没那么贪婪,一两样我拿得出的,足够喂饱她,我笑答你说来听听。
“程小姐可否告知,你是为自己图利,还是替沈检察长出面。”
“女人为男人,维持顶梁柱的硬度,天经地义,九姑娘不必怀疑。”
听我这样肯定,她松了口气,蓄满第二杯,“我这里有半个消息,程小姐若感兴趣,不妨附耳听一听。”
她怕我玩儿阴的,不肯痛快说,我起身掌心撑住茶几,竖起一只耳贴在她唇,她说了一句话,我眸子顿时一亮,“属实吗?”
“张老板亲口吩咐阿炳,错不了。”
九姑娘神态坚定如常,由不得我不信,我主动端起酒杯,连饮三盏,防止张世豪的人埋伏,未曾久留,仓促走出场子。
司机送我回到宾馆,卧房里出乎意料的堆满了贵重名品,牌子货居多,非牌子的也都精致得不得了,衣物首饰一应俱全,皆放在最醒目的位置,巴不得捅我眼珠子里。
我梭巡一番,抓起一套澳洲进口的护肤乳,盒子的边角有窄而细的缝隙,渗出淡淡芬芳,是上佳的好东西。
谁这样瞧得起我,把店都搬空了来讨好一二,我饶有兴味招呼马仔进屋,他们两个面面相觑,低头不吭声,一改常态的反应我窥探出一丝难以启齿,必定来自女人,而且和我又莫大牵扯的女人,我脸色一沉,“怎么回事。”
马仔踌躇半晌,“是孟小姐一早送来的,算作同您的见面礼,我们拒绝,她没有听。”
粉粉姓孟,她果真按捺不住,大约以为我会登门找她,确切说,她幕后主子这样认为,揣着龙子的二奶,怎会消停了,不闹事才怪。
偏偏我不闹,我傻了吗?我占尽先机,为何要因小失大,不懂事讨祖宗厌烦。
倒是粉粉,她来势挺猛,我才离开一天一夜,长春竟翻天了,到我地盘撒野炫耀,这些魑魅魍魉的鬼东西,真拿自己当盘菜了。
就算是菜,也是男人一时兴起,解馋开胃的小菜,想当我这盘压轴的大菜,粉粉的道行还不够。文娴对她过分寄予厚望,我们曾过招,她深知我段位,能不留痕迹解决掉潘晓白,利用郑郑借刀杀人,粉粉哪是我对手,诚如司机所言,文娴黔驴技穷,为压制我这个得宠的二房,她完全慌了神。
殊不知,粉粉明着听话,暗着对她破口大骂,何需我出马,她们内讧指日可待,保不齐粉粉还能间接帮我一把。
我捏起最上面的一条珍珠项链,珍珠是印度南珠,颜色和做工极其通透精致,我也有一条,刚跟祖宗那阵他送我的,不过远没有眼前这一款大而圆,相比之下,我的倒是不值一提了。
我心事重重把玩,有几分拿捏不准祖宗心思,他是想做戏做全,还是操了几天真操出感情了,喜欢粉粉,这么大手笔,少说也有一两百万,只做戏不太值当。
【明晚0点30分,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