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息室的临窗大炕上铺着应景的龙凤喜红软垫,炕桌左右放着或粉紫或嫩黄的锦绣迎枕,对过一张罗汉床,靠墙排着玫瑰椅、锦杌子,矮几高案上错落有致的摆着盛花果的甜白瓷碟、盆,并无熏香。
布置焕然一新,多了柔和少了清冷,萧寒潜脚步微微一顿,剑眉越发高挑,偏头看李英歌,“你那奶娘,倒是一心疼你。”
洗漱用膳的东次间,见人理事的穿堂,都和这宴息室一样,原本无主的松院已然全部置换过摆设、物什。
谢妈妈这两天闲得长蘑菇,又无法进枫院服侍,干脆开了箱笼,将松院重新捯饬了一遍。
一看,就是按着李英歌的喜好来的。
宴息室的布置,隐约有几分南花园绣楼内室的影子,萧寒潜眼底浮起笑意,牵着李英歌送她上炕,动作温柔,语气却暧昧,“倒像回到我们初见的那晚你的闺阁是不是就是这样的?”
他只去过南花园,唯一一次夜探小媳妇儿的闺阁,却是月黑风高,不曾仔细打量过室内模样。
而初见那晚,一个负伤在床,一个高举剪刀,一个冷冽警觉,一个好心照顾,萧寒潜却错将李英歌当不轨之徒,险些一巴掌拍飞小未婚妻。
二人也算是不打不相识。
李英歌抿着嘴笑。
萧寒潜却一脸别扭,靠在粉粉嫩嫩的松软迎枕上,略显不自在的调整了下姿势,口气颇有些嫌弃,“媳妇儿,你喜欢这种跳脱的颜色?”
他气质冷峻,衬着粉紫嫩黄的迎枕,确实有点跳脱。
这些都是女孩子喜欢的娇嫩颜色。
“你不喜欢吗?”李英歌问得正经,却不打算迁就他,错眼见炕桌下收着她惯用的针线笸箩,越发觉得亲切,语气就带出在家时的娇嗔来,“我还打算给你做一些亮色的衣裳”
萧寒潜顿时不嫌弃了,一脸正经道,“喜欢。只要是媳妇儿做的,都喜欢。”
似乎两人越亲密,萧寒潜就越油嘴滑舌。
李英歌皱了皱鼻子。
萧寒潜朗声大笑,伸手去刮她的小鼻头。
刚止步门外的谢妈妈听得喜上眉梢,佯咳着通传一声,就掖着手领着一溜丫鬟进来。
常青为首,常福、常缘紧跟着,十几个大小丫鬟倒柱子似的拜了下去。
认的是李英歌这个旧主,也是萧寒潜这个新主。
“婚期定得急,陪嫁丫鬟和陪房的人,夫人一气儿都交给了我。”谢妈妈满脸笑,晓得李英歌那阵子忙着做认亲的针线,也没正式见过人,少不得半是解释半是引见的接着道,“常福、常缘,王爷是见过的。剩下这十个丫鬟,是夫人早早就为王妃备下的,都是一水儿常字辈的。”
正是谢氏养在外面,各有本事的那批常字辈丫鬟。
常青早和人混熟了,又深知萧寒潜一向不将不相干的人看在眼里,就当起了半个东道主,指着新来的那十个,道出哪两个会追踪刺探,哪两个会算账做生意,哪两个人脉广,哪两个会管家理事。
她得了谢氏的交待,半点不隐瞒,指向最后两个,道,“这两个姐姐,会杀猪宰羊。”
萧寒潜愕然。
李英歌汗颜,忙岔开话题道,“起先忙乱,我也没顾上多问,都叫什么名字?”
十个常字辈丫鬟两两并肩站,齐齐矮身,报上名字,“奴婢常一,奴婢常二”
从常一排到了常十。
李英歌和萧寒潜:“”
对于不涉及女儿福运的人,谢氏取名取得好随性
听着不像丫鬟,倒像哪里量产的打手。
李英歌无语挥手,谢妈妈识趣的退到门外,只留常青和常福、常缘守在外头,让常一等人自去当值。
“杀猪宰羊?”萧寒潜谁都没记住,只记住了膀大腰圆的常九和常十,薄唇微抿,忍着笑打趣李英歌,“原来我的媳妇儿,还是个统领能人异士的小富婆。”
他心念稍一转,就猜到了谢氏为女儿培养这些人的用意。
要训得忠心本分也许不难,要锤炼出花样本事,却少不了大量的金钱投入。
可见谢氏是个隐性土豪。
而好男不要爷娘田。
照谢氏的脾性,多半是把自己名下的人和财,都贴补进了女儿的嫁妆。
婚礼时的嫁妆是做给外人看的面子,符合李家的现状,而兑成大把银票的压箱钱,才是明眼人都看不到的里子。
压箱钱是不上嫁妆单子的。
李英歌如今还真是个小富婆。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李英歌被萧寒潜打趣得小脸微红,干脆做出副小富婆的口吻,“到时候你要是缺钱少粮的,我给你添份子。”
萧寒潜哈哈大笑,语气里满是畅快,“我不要媳妇儿的钱。我要是缺人手,不如你把常九、常十借给我?”
让会杀猪宰羊的常九、常十高举屠刀,帮他冲锋陷阵吗?
那画面太美,李英歌忍俊不禁,瞪一眼笑得好傻的萧寒潜,没事找事干,摸索起针线笸箩来。
“这是给谁做的衣裳?”萧寒潜不再逗她,目光落在笸箩里做到一半的针线上,语气讶然,“怎么这样小?”
“给我小外甥做的。”李英歌想到李姝肚里的小宝宝,眸色和语气都柔和下来,“我和小承铭小时候的衣裳,都是杨妈妈、谢妈妈做的。我问过她们了,刚出生的小宝宝,就只有这么小。”
萧寒潜张开手比了比,“还没有我两个巴掌大!”
小宝宝的身量在他看来小得惊人。
但他更知道,小宝宝是怎么来到这个世上的。
他昨晚才仔细“研究”过小媳妇儿的身体。
而新婚夜,他曾亲手探过小媳妇儿的花谷。
那么小,那么紧,那么嫩
萧寒潜耳根悄然泛红,看着手中小衣裳的目光却有些呆,俊美的五官纠结起来,抬眼看向李英歌,“媳妇儿,你还是慢点长大吧”
他忽然不敢想,不敢想他娇娇小小的媳妇儿,给他生小宝宝
李英歌闻言一愣,心念几转,才反应过来萧寒潜跳跃的思维又跳去了哪里。
这个又呆萌又无赖的家伙!
脑子里想的都是些什么呀!
李英歌啼笑皆非,脸颊却莫名飞起两团红霞。
萧寒潜不纠结了,只想捧着小媳妇儿的俏脸狠狠亲一亲。
他想闹她,谢妈妈却煞风景的又佯咳了一声,说着正经通报,语气却毫不掩饰偷听壁脚的欢悦,“王爷,王妃,王嬷嬷带着管事妈妈们来了。”
李英歌抱着针线笸箩不说话,瞪着瞬间老实,不再毛手毛脚的萧寒潜。
他声音清冷的让人进来,室内的气氛却温馨而旖旎。
王嬷嬷暗暗惊讶,快速瞥一眼分坐炕桌两侧的李英歌和萧寒潜,带着管事妈吗们叩拜。
乾王府的内宅早年无女主子,萧寒潜又闲少常住府里,比起外院各处的管事,内院的管事妈妈少得可怜。
谢妈妈却不敢放松,听着王嬷嬷唱名,细细对着应声的人脸,仔细对号入座。
李英歌的目光,独独落在王嬷嬷的身上。
四年不见,时光似乎没在王嬷嬷身上留下痕迹。
皮相不见衰老,气质越发沉敛温和。
想来内院一人独大,王嬷嬷这几年过得很好。
李英歌不露声色的收回打量的目光,示意谢妈妈放赏,就摆了摆手。
管事妈妈们今天不过是拜见新主子,见状就无声无息的却行退了下去。
王嬷嬷却没动。
李英歌眉角微挑,就听萧寒潜头也不抬的随意道,“嬷嬷可是还有事?有什么话,坐下说罢。”
回转的谢妈妈闻言就要去搬锦杌子。
却见萧寒潜随手一指,王嬷嬷斜签着身子,半坐在大炕对过的罗汉床上。
谢妈妈眉心微皱,瞥一眼面色如常李英歌,掖着手复又退到门边。
“潜哥儿如今娶得佳妇,于老奴来说,再没有什么事值得挂心的了。”王嬷嬷姿态端庄,微微倾着身子面向萧寒潜,含笑的目光在萧寒潜和李英歌之间打了转儿,再落回萧寒潜身上,眼角就隐隐泛起水光,“这阵子内宅忙乱,老奴也是忙得欢喜,忙得得偿所愿”
她满心感慨,看着萧寒潜的眼中盈满慈爱。
就像她一直喊着萧寒潜的乳名,饱含对小辈的疼爱和慨叹。
萧寒潜抬起头来,见王嬷嬷红了眼眶,剑眉无奈一皱,抽了汗巾递给王嬷嬷,话锋却是几转,“如今我成亲了,嬷嬷可别再这也不放心,那也要操心的。嬷嬷你看,这是王妃做给未出世的小外甥的衣裳,竟然这样小!
我记得您还收着我小时候的衣裳?回头你都找出来,让人抬到松院交给谢妈妈。要是有用得上的,你不如挑两件,给你阿姐送过去?”
最后这句话,是对着李英歌说的。
能得皇子幼时的小衣裳,于康家来说是天大的福分。
李英歌眉眼弯起来,笑着道好。
“你少做些针线”萧寒潜伸出修长手指,弹了弹掌下堆叠起来的小衣裳,意有所指的乜了李英歌一眼。
少做些小外甥的针线。
多给他做些新衣裳吗?
李英歌抿着嘴,当着王嬷嬷的面不好和他斗嘴,只暗暗瞪着萧寒潜。
萧寒潜挑眉,眼底的戏谑笑意不容错失。
落在王嬷嬷眼中,却别有意味。
她高贵矜持的潜哥儿,竟毫不避讳的,和李英歌眉来眼去。
这
王嬷嬷捏着汗巾压眼角的动作一顿。
她不由暗暗打量焕然变样的宴息室,斜签着的身子几不可察的转向李英歌的方向。
鼻端有熟悉的冷香浮动。
王嬷嬷心头猛地一跳,看向李英歌的目光微微一凝,连连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