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长卿的一句话如平地惊雷,病房里的所有人都变了脸色,都愣了。
自然,也包括我。
这是他第一次当着萧家所有人的面宣布我是他的。
我虽震惊,却总觉得哪里不对。
黎夏桑抓着萧长卿的手,紧张而又嫉妒地问:“你记得她?你怎么只记得她一个人?”
这话什么意思?
黎夏桑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
我忽然有股不好的预感。
这时就连老夫人也眼含期待的看着萧长卿,试探性地问:“长卿,你真记得若水?”
就在我一片茫然时,萧长卿目光一一扫过病房里的所有人,反问道:“她不是堂哥的老婆,我的堂嫂吗?”
堂嫂?
所以萧长卿刚才的意思是说,我是他的堂嫂,而不是在宣布,我是他的女人?
到底怎么了?
老夫人松了一口气,就连黎夏桑脸上也露出了笑,说道:“没错,她就是堂哥的老婆,我们的堂嫂,不过你同时也是她的姐夫,我们是夫妻。”
为什么我总觉得今天所有人都怪怪的,说话也怪怪的。
我盯着萧长卿,视线越来越模糊,为什么我忽然觉得眼前的男人好陌生,明明就在眼前,却隔了好远好远。
“若水,你跟奶奶出来一下。”老夫人小声对我说。
我有太多疑惑了。
出了病房后,我就迫不及待的问老夫人:“长卿他怎么了?他怎么好像……不认识我了。”
我有点接受不了这样的事实。
希望那是我的错觉。
可老夫人重重叹了一口气说:“医生说长卿的脑袋里淤血未散,所以忘记了一些事情,不过这是暂时性的,以后是有可能想起的。”
老夫人的话如五雷轰顶。
我转动着噙着泪水的眸子,眼泪滚落,我赶紧擦掉,语气急切地问:“奶奶,怎么会这样,他真的把我忘记了?”
他,怎么能把我忘记。
“就连奶奶,他也忘记了,或许这就是命啊。”老夫人紧紧的握着拐杖,浑浊的眸子看着我,忽然恳切地说:“若水,你离开萧家,别跟长卿再纠缠了,就当是奶奶求你了,好不好,你跟长卿是没有结果的,这是错的,你们不能一错再错,至于你肚子里的孩子,奶奶会想办法安置,到时接回萧家,让孩子认祖归宗。”
我怔了怔,看着眼前白发苍苍,满是皱纹的老夫人,那双恳切的眼神望着我,让我感觉自己十恶不赦。
萧长卿这时不记得我了,老夫人借机让我跟萧长卿断了,这其实并不意外。
换做是我,也会这样做。
之前老夫人妥协,怕是不想跟萧长卿闹僵了关系。
我一直觉得老夫人对我还不错,其实今天看来,未必。
萧长卿刚失忆,老夫人就迫不及待的让我离开,能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作出决定,怕是之前早就有这种想法了。
可是一位快八十岁的老人在我面前用了‘求’这个字眼,我能拒绝吗?
答案是不能。
只是我千万次想过跟萧长卿断了关系,没想到最后会是以这种方式,在这样的情况下。
刚醒悟他对我的感情,他却将那些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我心痛的闭了闭眼,任由眼泪滑落。
过了半响,我听到自己哽咽的声音在说:“好,我离开,我答应离开,至于孩子,那是长卿骗你的,我跟他,从来就没有什么孩子。”
话落时,我看到老夫人浑浊的眸子里有失落,又有一种如释重负情绪在里面。
若是我真有萧长卿的孩子,恐怕老夫人也不知是喜是忧吧。
老夫人握着我的手,目光依然慈爱:“好孩子,委屈你了。”
可那慈爱,也抵消不了她的绝情。
我提出再见萧长卿一面,老夫人摇头拒绝了。
老夫人在害怕。
她怕萧长卿忽然想起我,怕我反悔。
她要杜绝一切可能。
作为堂嫂,我不宜再跟萧长卿走近,甚至最好不要出现。
离开医院时,我趁老夫人进病房,偷偷走到窗口看了一眼,萧长卿靠坐在床头,剑眉轻蹙,薄唇紧抿,并没有什么表情。
而黎夏桑在一旁不停的笑着诉说他们的过往,编织了一个他们很恩爱的过去。
老夫人坐在一旁露出欣慰的笑,时不时的插几句话。
萧长卿忘记我,是一件普天同庆的事,萧念也十分高兴的跟萧长卿聊他们兄妹情深。
他们的欢声笑语里,并没有我。
我被硬生生的从萧长卿的世界剥离了。
走出医院时,一阵冷风吹来,浑身都凉了。
天空飘着雪,我双手揣兜里,抬头望了望雪花,苦涩的笑了笑。
终究是一场空。
我失魂落魄的走在街上,后来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了家,只是觉得两条腿都不是自己的了,麻木了。
消化了一路的情绪,回到家里,看着萧长卿留下的东西,心仿佛被人狠狠抓住,狠狠摘离。
萧长卿忘记我的第一天,我抱着他赔给我的碗哭了一夜。
萧长卿忘记我的第二天,我盯着他送给我的手链,看了一天,喝了一天的酒。
后来我把自己喝得胃出血。
又因为两天没吃东西,昏了过去。
霍敏君发现的我,将我送去了医院。
我一醒来,她就是一顿痛骂:“到底是什么事让你这么要死要活的,我要不去找你,及时发现,你是不是就要把自己喝死了?当初你是怎么劝我的,现在看看你,你又在干什么,我告诉你,你要是死了,我才不会给你收尸。”
霍敏君骂着骂着,她自己就哭了。
我也跟着哭了。
霍敏君又对我凶道:“还哭,你再哭眼睛都要瞎了,萧长卿不是没死,你哭什么丧。”
我盯着霍敏君,努力不让自己哭:“姐,你别生气了。”
霍敏君生了半天的气,然后自己又扯了纸巾擦了擦眼睛,冷着一张脸问我:“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
话音刚落,苏槿提着自己煲的鸡汤跟饭菜就来了。
“若水,你醒了,饿了吧,尝尝我的厨艺。”
苏槿忙碌的将饭菜跟鸡汤都盛出来,闻着香味,肚子还真是饿了。
苏槿都是做的一些养胃的菜,真是用心了。
有两位好姐妹关心,冰冷的心也有了点回暖。
我吃着饭菜,忽然又有想哭的冲动,霍敏君赶紧说:“给我忍住了,别哭,医生说了你不能再哭了,眼睛还要不要了。”
我吸了吸鼻子,真把眼泪逼回去了,嘟囔道:“我就是太感动了。”
苏槿笑说:“那你以后去我那,我天天给你做饭吃。”
我一边嚼着菜,一边口齿不清的说:“那我还不长成了个大胖子,以后我可是要做大明星的人,不能胖了。”
霍敏君一旁落井下石:“差点就把自己作死了,还大明星呢。”
我白了霍敏君一眼:“姐,我已经够难受了,能不能说点好听的,积极向上的。”
“好啊,那我问你,这萧长卿人没死,你干嘛把自己弄成这样,或者说是有什么别的事?”霍敏君一副审问的口吻。
一想到萧长卿,嘴里的饭菜忽然没了味。
我停下手里的动作,眸光黯然,声音低低的说了句:“萧长卿把我给忘了。”
苏槿与霍敏君面面相觑了一眼。
苏槿问我:“什么意思?”
“颅内淤血未散,医生说暂时性失忆。”我戳了戳面前的饭菜,故作语气轻松的说:“这正好,我可以跟他断了,断的干干净净。”
我哭过,伤心过,怀念过,够了。
这或许真是上天最好的安排。
出院后,我将家里有关萧长卿的东西都收了起来,免得看了心里难受。
萧家并不希望萧长卿想起我,有时我也希望,他别想起了。
满血复活后,我回到了剧组,将我落下的戏拍了。
可能是萧长卿不记得我了,萧念也不再找我麻烦,在剧组,我们就像不认识的陌生人,谁也不知道我们是姑嫂的关系。
江若昀跟我走得越来越近,剧组开始传出一些绯闻,为此,江若昀再次以讲戏的名义找我时,我拉开了两个人的距离,态度也冷淡了许多。
江若昀是聪明人,自然察觉到了,他不再在公共场合找我,却在私底下找到了我。
他玩笑地说:“黎小姐,你最近在躲我?我有这么可怕吗?”
我也以玩笑的口吻说:“江前辈的粉丝太疯狂,我是怕到时候遭您的粉丝嫉妒,尸骨无存啊。”
江若昀意味深长的笑了笑:“你真是个有趣的女人。”
我抿唇浅笑,装作没听懂。
我确实也没听懂。
王导那边喊开工了,下一场是江若昀的戏,他去准备了。
见人走了,我松了一口气,倚着大红宫柱看手机里的信息,其中一条是沈钧发来的。
三天之期早过了。
之前也不过是权宜之计,想从沈钧那离开,现在萧长卿没事了,这三天的期限,我自然没当一回事。
短信删了。
我知道沈钧一定会来找我。
在我收工下班时,沈钧果然来了。
当时我瞥见不远处的江若昀也是想过来的,不过看着沈钧来找我,他也就冲我点头笑了笑,改道了。
“上车。”
那带着命令式的口吻,让我有些恍惚。
曾经萧长卿也这样对我说过很多次,那时我还在珠宝店上班,萧长卿明明就是刻意等在那个时候接我,却非要说是偶遇,巧合。
我跟沈钧必定还有一场谈判,我并没有犹豫,拉开车门坐了进去,甚至没有问他要去哪里。
他锁了车门,发动车子。
沈钧以前玩过赛车,车技自然不用说,快而稳。
大概四十多分钟左右,沈钧将车子停在水库的路边上:“下车吧。”
沈钧先下去,北城的夜晚十分冷,风呼呼的吹,我冷的裹紧了身上的衣服,跟着他下车,走向水库。
忽然,他顿住了脚步,背对着我,摸出了打火机跟香烟,点燃抽了一口,也是背对着问我:“想好了没有。”
冷风中的沈钧背影看着有些落寞,其实他是一个孤单的人,如果没有当年他欺负我的事,我其实很佩服沈钧,同时也觉得他可怜。
我抿着唇,长发飞扬,交缠,风吹的衣角呼呼作响。
“沈钧,如果你没有走错当年那步路,也许我们会成为亲人。”
那时我是挺钦佩这个男人的。
闻言,沈钧的身子好似晃了晃,也许是我看错了,只是风的作用。
他转过身,雪不断地落在他的头上,衣服上,他的眉梢,染着寒霜:“错一步,难道就回不了头?”
我苦笑道:“可我真的不喜欢你,这种事勉强不了。”
“那你就试着喜欢,试着接受。”沈钧忽然拔高了音量:“若水,你知道我的为人跟脾气,我能给你时间,尊重你,已经不错了,现在萧长卿他把你给忘了,你注定是我的女人,我已经找人看了吉日,这年过完我们就结婚。”
还有一个月就过年了。
顾琛执着,却不会像沈钧这般蛮横不讲理,为所欲为。
对付沈钧,只有两个方法。
一是妥协。
二是死磕到底。
我抬手捋了捋吹乱的发丝,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我不会喜欢,更不会嫁给一个强奸犯。”
“黎若水。”沈钧忽然又暴跳如雷:“你耍我?”
我挑着眉:“我从来就没有答应过你什么,何来的戏弄?”
沈钧暴躁:“我不管,到时我有的是办法让你嫁。”
相对于他的暴躁,我冷静多了,就连语气也是轻飘飘的:“想要结冥婚吗?”
沈钧眸光一沉:“你就是死,我也会在你的墓碑上刻上沈钧之妻四个字。”
我笑了笑:“人都死了,你想做什么,我自然拦不住,可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沈钧,你这辈子要么打消念头,要么就一辈子惦记着,却永远得不到。”
沈钧怒极反笑:“黎若水,你硬气,可老子也不是吓唬大的,你敢死,我就敢将你妈跟你姐都送下去陪你。”
我皮笑肉不笑:“别企图拿她们威胁我,我妈就是一个疯子,说不定死了对她也是一种解脱,至于我姐,她这几年放纵着自己,其实也是生不如死,说来我们还都得要感谢你,让我们霍家的人在下面团聚。”
“你……”
油盐不进的我让沈钧语结。
“沈钧,哪怕有一天我不恨你了,也顶多是将你当成路边的行人。”我说:“以你的条件,你可以找更好的女人,你将这份执着与深情都给她,你们将会很幸福,可你执着我,除了给自己找不痛快,并不会得到什么。”
他深眸凝着我:“可这世上只有一个黎若水,当初救我的是你。”
“如果你仅仅是因为我救了你,而将那份感激当成爱情,只会让我更加觉得你可怜,你没有亲情,却连爱情也都分不清。”
沈钧这次破天荒的竟然没有说话了。
他不断的抽烟,风将烟雾吹散,什么都不剩。
风夹着雪,实在冷,我并没有陪着沈钧站在冷风里,回了车上,等着他将烟抽完,等着他离开。
静谧的夜,一颗死了的心,一颗燃着熊熊烈火的心,谁也捂热不了谁,谁也凉透不了谁,都陨灭在飘雪里。
大概他将那一包烟都抽完了,我偏着头,透过车窗玻璃将他一切动作尽收眼底。
他烦躁的扒拉了一下头发,或许是拿我没办法吧。
如果是道上的事,他提着刀,抡起拳头就能解决,可他想要拿下我的人容易,心却是难如登天。
我见他绕过车头,拉开主驾驶的车门坐了进来,我却并没有偏过脑袋,而是一直注视着窗外的飘雪。
沈钧送我到公寓楼下,什么也没说,就那样走了。
此后,他并没有再来找我。
后来,我倒是从霍敏君那听说,沈钧竟然去找她求助,如何追求女人。
霍敏君说这话的时候,有一种见了鬼的表情,末了还补充一句:“若水,你说沈钧他是不是被什么附身了?一个土匪一样的男人,竟然说要追求女人,他一向不都是靠抢吗?”
我心里五味杂陈,嘴上却云淡风轻地说:“管他呢。”
因上次跟杨颖打架的事,苏槿跟陈扬关系好像闹的也挺僵。
有时拍完戏我去她那坐,见她跟冯腾走得挺近。
我提醒过她,玩玩就行了,别太过火。
冯腾看起来也不是个简单的人。
苏槿不以为意的摆摆手:“放心吧,我有分寸。”
顾琛只要不出差,就会来剧组给我送上花还有巧克力,天气冷了,各种保暖的手袋围脖,养胃的饭菜,都送来了。
我跟他说了几次,别再来了,他只当耳边风。
哪怕我全部拒绝,他也乐此不疲。
有时想想,这些男人是不是都着了魔,为什么偏偏盯上我一个人。
甩了甩头,我摒弃杂念,专心拍戏。
丽姐为我接了不少通告,有时一天我要跑四个剧组。
虽然累,但好在充实,回到家,累了倒头就睡,什么也不用想,没空想。
说来,我已经很久没见过萧长卿了。
曾经我枕边的男人,忽然存在了听说中。
我听说他出院了,听说他恢复的不错,只是还是没有记起什么。
离过年的日子越来越近。
转眼,到了大年三十这天。
我跟霍敏君还有苏槿约好一起去吃火锅,晚上去唱歌。
今天早早就收了工,我回家准备换衣服,从电梯出来时,却见一抹熟悉的身影在我家门口徘徊。
盯着那抹背影,眼眶忽然就红了。
原来,我那样想念他。
萧长卿听见动静转过身来,幽深的眸子紧锁着我,那一瞬,我仿佛觉得以前的萧长卿回来了。
可他一开口,就打破了这个幻想。
他客气甚至冷淡的喊了我一声:“堂嫂。”
这两个字犹如一把刺刀,狠狠的戳进心口,似是不知道疼似的,拔出来,再在同一个伤口上狠狠刺下去。
以前萧长卿在床上也使坏喊过我堂嫂,可唯独这一声堂嫂喊的我痛彻心扉。
我定了定心神,将心底的悲戚与疼痛都压下去,走过去问:“怎么来了。”
我径直越过他,拿出钥匙开门。
可他接下来的一句话,令我失控。
身后是他懊恼的声音:“不知不觉就走到这里来了,觉得这里很熟悉,回到这里,就像是回到了家一样,可奇怪的是,我不记得以前来过这里。”
钥匙啪嗒一声掉在地上,那清脆的声音在廊道里那样突兀,又像一把重锤砸在心口。
泪大颗大颗的落下,幸好是背着他,否则让他看见了,我真是不好解释。
我蹲下身去捡钥匙,借这个动作将脸上的泪不着痕迹的擦拭掉,语气也尽量放平缓,简单解释:“在你失忆前,你来过一次,今天大年三十,你还是早点回去吧。”
我开了门,却并没有要让他进来的意思。
他的声音清清冷冷:“你为什么不回去?”
我从头到尾背对着他,语气淡淡:“萧伦死了,我已经不是萧家的孙媳妇,我跟朋友约了晚上吃饭,待会我还要出去,就不让你进来坐了。”
“堂……”
我将门关上,同时也将他未说完的字隔绝在外。
之前我最厌恶嫂子两个字,如今我最怕听到堂嫂二字。
萧长卿的出现,让我心烦意乱。
霍敏君打电话催我,我才去换了衣服出门。
开门时,没想萧长卿竟然没走,还站在门口。
我讶异的愣了愣,他眉梢带着喜悦,似有些激动的说:“若水,我好像想起了一些事来,我跟你是不是有……”
我心底一惊,哪怕那些话可能是我很想听的,却不得不打断他的话:“没有,我跟你什么都没有,我还有事先走了。”
他却固执的拉着我,用那双深邃的眸子凝视着我:“在医院里,你为什么看到我会哭?还有刚才,你哭了,对吧?你为什么要哭?是不是之前我做过什么事,让你伤心了?”
他所说的每个字对于我来说都是凌迟。
多少次午夜梦回时,我想念这个男人想的发狂,我用安眠药,用忙碌来麻醉自己,将萧长卿的东西锁起来,将有关他的记忆封在心底,上了无数把枷锁。
我以为我做到了。
可他轻飘飘的一句话,令我筑起的城墙,坍塌,让思念冲破了枷锁,全都涌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