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月下门扉清扣了三声,声音极轻,却足以将本就警觉的人唤醒。
方瑾泽蓦地睁开眼,压低了声音问到:“成了吗?”
“成了,请您过去。”那声音极为熟悉,却又让人觉得一时想不起来是谁。
如果那声音再尖细一些,阴柔一些,疏离一些,那么经常出入宫闱的人便能立刻听出,这是皇上身边最信任和得力的太监,他手中握着的权力,未必比一支军队要小。
皇家内乱,皇上差贴身太监去请厉王,想来也没有什么不妥,只是这两人分明才像是一对主仆,而那端坐在圣名殿中,日日差使他的人,不过是他们棋局中的一环而已。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方瑾泽手中握着的筹码,远比他们想象的,要多的多。
“知道了。”方瑾泽轻轻吐了一口气,虽然是意料之中,但如今太子真的已经穷途末路,一块巨大的绊脚石没了,心中难免会觉得有些许轻松。
毕竟兄弟一场,他怎么能不去为兄长求情呢?
要不是这个好兄长,他也不会在几次死里逃生中学得生存之道,不会借机站在太子的阴影之中,把自己的光芒挡住,然后把利刃都指向他。
方瑾天,心狠手辣无人能比,计谋手段却平平。
生性张狂,自私自利,这样的人,怎么配做一国之君?
是该去亲手结束这一切了。
他低眼看怀中不知何时已经熟睡过去的沈月仪,不由得轻笑起来,明明是她自己闹着要看热闹,如今却睡得正香。
像一只小猫一般蜷缩在他的怀里,温顺而柔软,让他的心口一阵一阵发烫。
从前他不懂儿女情长,认为那是不学无术的纨绔公子才会沉迷贪恋的东西。
可是如今他好像真真切切地懂了,什么叫做温香软玉,十丈红尘。
沈月仪睡得迷糊,恍惚间感觉有人在捏她的脸,她下意识地伸手打开,那人却不依不饶,卷土重来,如此几个回合之后,她也再没了睡意。
她撒娇似地轻哼一声,睁开惺忪的睡眼,便看见罪魁祸首正支着身子得意洋洋地看着她。
真是无聊!
沈月仪懒懒地翻了一个身:“平白扰人好觉,无聊至极!”
“哦……”方瑾泽故作正经地说:“那我一个人去看戏了,你继续睡吧。”
说罢便下了床,开始穿衣。
沈月仪半梦半醒,一时没明白方瑾泽说的是什么意思:“看戏……看什么戏?”
“太子果然来了?”沈月仪突然反应过来,一个激灵人就清醒了,差点从床上跳起来:“怎么样?什么时候来的?你怎么不叫我?哎呀!”
方瑾泽顺手将外衫递给她,又无比自然地蹲下帮沈月仪穿起了鞋:“刚刚才来通传的,估计是刚来,还没来得及审,便急忙将我叫过去。”
沈月仪兴冲冲地拉着方瑾泽就要往门外冲:“快走快走!等下赶不上看戏了!”
方瑾泽也由她拽着,出言提点到:“靖国的太子,我们的好兄长,竟然做出这种令人发指的丑事,我们难道不应该为他辩解一下,替他求求情吗?”
沈月仪脚步蓦然止住,狡黠地看了一眼方瑾泽,演戏嘛,她最在行了。
午夜时分,寒鸦满天。
宝通寺大殿之内灯火辉煌,所有僧人都集结于此,静默地在心中颂着佛经。
所有人都不敢发出声音,等待着一场巨大变故的来临。
来晚了的小沙弥悄悄穿过人群,来到年老的住持身边,低声道:“普惠师祖没有在屋内,慎知说他早些时候出寺去了。”
住持转动佛珠的手指一滞:“可有说去了哪里?”
“说……说是……”小沙弥脸憋得通红,就是说不出一个字来。
“快说!”住持沉声命令道。
那小沙弥只好心一横,说:“慎知说师祖又去翠玉庵了……”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住持的脸色变了变,在神佛面前,怎么能说出这样的事情。
这普惠大师平时里放浪形骸惯了,奈何寺中众人也没有人敢管他,便只得对外宣称他云游四方去了。
如今天家发生这么骇人听闻的事情,还偏偏就发生在宝通寺内,天子无情,若是发了怒,牵连寺中众人,该如何是好?
虽说出家之人无欲无求,早就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可是这宝通寺绵延了数百年,当初师父把宝通寺交给他,圆寂之前还叮嘱他一定要照顾好师兄弟们。
他虽为住持,可他心里清楚,论修行,论慧根,他都远远不及普惠大师。当初师父选定他来继承衣钵,是因为普惠大师不愿受寺中俗事纷扰,而他性子沉静,虽然悟性不高,却一心向佛,从无半点杂念。
几十年来,宝通寺内都一直没有什么大事发生,他时时牢记师父的遗命,从不敢懈怠,也得了一个得道高僧的名号。
可是如今大难当前,唯一有妙计化解危机的人,还只有普惠大师。
他不在寺中……
罢了……
老主持长叹一口气。
我佛慈悲。
银盔泛寒的御林军也整齐地立在一旁,腰间的剑鞘在不住叫嚣。
今晚过后,这些剑锋之上,又要染上多少鲜血?
神情肃穆的皇帝端坐在中央,背后是一尊巨大的金佛像。
这佛像是当年他刚刚登基之时,为了祈求神明保佑,特意命工匠打造的纯金大佛。
不仅耗时日久,花费的金银更是不计其数。
大佛落成之日,金碧辉煌,仿佛佛光映照了整个大殿,夜晚不需掌灯,也能亮如白昼。
前来观瞻之人不计其数,宝通寺也因此香火鼎盛,长久不衰。
只是许多年过去了,再精致的东西也经不起岁月的洗刷。
大佛金身已经出现脱落,光泽不再,如今要靠每夜几百盏烛火,才能延续这个虚幻的神话。
大佛之前的那个人,虽然已经尽力挺直腰身,保持着他一惯威严逼人的形象,但眉目之间已经难掩疲态。
就算他日夜进补,相信江湖术士,在宫中大肆炼丹。就算他曾经因为一个宫女看见他的一根白发,便将她割了舌头赐死。
他还是不得不承认,他已经老了。
而他的处境,却愈发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