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生下来就是个错误,我就是。我的存在,令母亲死于非命。因为我,嫣然才被囚禁。”
贾枫全跪在蒲团上,仰望头顶金灿灿的大佛。
“佛祖,我这种人,是不是长在田地里的杂草,只有被农夫拔掉,其他人才能幸福快乐?”
“不是这样的!”毫无预兆地,佛堂门口响起百灵鸟般的声音。
回头一看,站着一个亭亭玉立的貌美女子。她姓陈名嫣然。贾枫的通房丫头。之所以出席李吕两家婚宴,即是贾寺顶以陈嫣然性命做要挟。
他嘴角一翘,眼眸中的嫣然,还是那般清如夏花。长长的头发,宛乎秋水荡漾般的眼波,无瑕如雪的面庞,一身素衣飘飘若仙。
“不是这样的。”她重复一遍,觉得情感传达的不够确切,继续道:“因为你,我才知道什么是快乐,什么是幸福。古书上不是说了吗,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即便你是一棵杂草,也是通过竞争,让禾苗拼命成长的那种。”
“可恶!”贾枫弓着身子,右拳愤恨砸地道:“都是因为我的无能,他才如笼中鸟儿一般囚禁你!”
一个箭步冲上,陈嫣然骤然跪倒在贾枫面前,将他的头环在胸口,幸福地呢喃道:“没事的!”
乌黑长发顺着她的右肩垂直而下,飘进贾枫鼻孔淡淡的清香。
她轻声问,“此次中州之行不太顺利吧?”
贾枫沉声道:“算是和三大宗门都结下梁子了。”
陈嫣然道:“怪不得楼主派兵……”
“不要提他!”贾枫快速打断她的话,压低嗓子,“我一个人照样能应付!”
“嗯,我也会陪在你身边的。”说完这句,她话锋一转,“楼主当年也是被逼无奈……”语调柔柔弱弱,像是一个犯错的孩子。
话语再次被贾枫打断,“被逼无奈,被逼无奈,所有人都用这几个字敷衍我,听都听腻了!”
即使是陈嫣然,言谈中多次提到贾寺顶,贾枫也有了火气。当年的事,无论如何都不可原谅!
“好好好,不说不说,”陈嫣然知趣地转移话题,“我听说你这次破色戒了?”
脸颊渐渐被红色覆盖,贾枫撤回脑袋,目光右瞥道:“我是被人算计了,不能算!”
“为什么不算呢?”陈嫣然起身,跪坐在他身畔的蒲团,歪着脑瓜略带深意地微笑着。
他撇撇嘴道:“不算就是不算,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真打算念一辈子的经?”陈嫣然还是侧着脑瓜,甜美可人。
“是他让你来劝我的?”贾枫干脆道:“你去告诉他,楼主的位置,禅让给别人吧!”
“是我自己。”她跪直身子,缓缓道:“我是你的通房丫环,你要是真撞一辈子钟的话,我怎么办?”
贾枫平淡道:“放心,我一定让他给你找个好人家!”
“敲你的木鱼吧!”陈嫣然娇恼地扔下这句话,开始站起来。
可贾枫一把攥住她的纤滑小手,将她拉回蒲团,“你走了,我就真的成孤家寡人了。”
陈嫣然愣了愣,端端正正地跪在蒲团上,面相佛祖三拜九叩。
“求什么呢?”
“姻缘。”
贾枫道:“那你应该去拜月老,佛祖他老人家讲究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没有用的。”
陈嫣然道:“我不懂佛法,我只知道,如果它真能救苦救难的话,就应该帮我抓住偷心的贼。”
贾枫语气淡淡,“他没有偷。”
“是啊,是我自己送出去的。”陈嫣然直视贾枫的黑色眼眸道。
他的眼眸,仿佛是把所有的星星都给砸成齑粉,最后熔铸而成。这样的眼睛,每时每刻都在绽放光芒。
倏地,视线暗了许多,一阵强风从院子刮进来。贾枫的右臂在腰间一掠,最后停在陈嫣然的身后。
手执扇子的贾枫,凝聚一层混元为她作保护伞,他开口道:”说点正事,我的药制作好了没?”
视线向佛堂门口延伸开去,南方天宇飘来层层叠叠的云团,颇有黑云压城的气势。
暴风雨就要来了吗?第六感很强的陈嫣然心中这样想。
“嫣然?”贾枫右手搦扇,在她眼前挥了挥。
陈嫣然的瞳孔略略收缩,娇声问道:“你要报仇了?”
贾枫苦笑,“现在的情况是,不止是死亡塔,烽火林和吕氏都不会让我好过,我只能主动出击。”
“还需要半个月时间。”陈嫣然回答。
贾枫长长喟叹一口气,“我本就是一棵错长到田里的野草,命中注定有人要除掉我,该来的怎么也躲不过去。”
陈嫣然紧紧攥住膝盖下的蒲团,眼神坚定道:“我认识的贾枫,从来不会说这样的丧气话!”
“我一直都是那个我,”贾枫猛地直起身子,紧攥双拳,“凡是有希望以人力改变的事物,都不是命,这个世界可以称之为命的,就只是自己没有一丁点办法改变的事而已。”
“例如出身?”她仰头笑问。
贾枫重复她的话,“例如出身。”
陈嫣然望向佛堂门口,眼神幽怨,喉咙里发出一种极其颓丧,且只能自己听到的声音道:“例如出身,人一生下来,便要肩负某些东西,哪怕是她不愿意做!”
贾枫边撑懒腰边打哈欠道:“给吴宇再念几遍《金刚经》,然后去后山喝杯茶。”
化叶寺三面环山,后山在三座山中个头最小,却是最美丽的一座。樱桃树一棵连着一棵,每到傍晚时分,映着西边的太阳,天地就粉红一片。
万山丛里看火红。
不过此时天地灰蔼蔼的,原本落英缤纷的山路,只从西边透来缕霞光。
贾枫缓步慢走,眼神冷淡。出身带给他的,并非全是糟粕。倘若不是红楼少主,绝不可能拎着价值千金的茶砖上山。
乌云覆盖夕阳之时,最后一缕红色光芒里的他到达目的地——一间木板搭建的房屋。
砰砰!
右手握拳扣击房门,贾枫静静地等待着。一阵强风裹携着樱花吹过,成群的花朵从他身边飘荡,似乎在无声地嘲笑:这人孤独到影子都不愿意陪他。
“要下雨了还往我这里跑!”木屋里传来洪亮的男声。
房间里浓重酒气已然与空气融合,鼻子吸进去一口,似乎就有让人酩酊大醉的魔力。
“没有几个人来我这里做客。”
“你又不是索命无常,”贾枫笑笑,“有什么可怕的!”
“来这里,只喝茶不喝酒的人,你是第一个。”
“估计不会再有第二个了。”贾枫坐在房屋东边的一个长条凳上,将茶砖放在桌面。
那人直起身子,走进厨房,出来时手里多了一个茶壶,“猜到你要来,所以提前烧好了热水。”
“厉害,可以去当算命先生了。”贾枫带着玩笑意味地伸出大拇指。
那人调侃道:“你小子不是说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吗,怎么就破戒了呢?而且我听人说,吕氏大小姐长得娇艳欲滴,你小子艳福不浅哪!”
五指捻一小块茶砖放进瓷碗,右手攥住茶壶缓缓倒水,两个步骤都极尽缓慢,宛乎暮年老者看透了世事沉浮。
贾枫苦脸道:“从哪听说的?”
那人端起瓷碗,烈酒入喉,“你就是去问大街上的儿童,也知道你给李慕鞅带绿帽子的事。”
与贾枫不同,酗酒,玩女人,因为这些,是唯一能麻痹他神经的东西。
现在木屋里的床上,就躺着一个女人。妩媚,冶艳,天生的尤物。她是他上次执行任务,从中州带回来的头牌花魁。
贾枫端起瓷碗,嘴角贴在碗沿细细品味,脑筋急速转动。
家丑不可外扬,李云庭和吕臣万万不会泄露消息,参加酒宴的那些人断然没这个胆子。这件事,不是赵康乾就是吴宇。但散播这件事,似乎对他们都没好处。
赵康乾是商人,最看重利益,不会触霉头去惹烽火林和吕氏。吴宇,本就因为自己的一番话被李吕怀疑,消息的散播,只会增加他挑拨离间的嫌疑。
当事人就只有贾寺顶了。
不会!
他这辈子最爱的就是红楼,绝对不可能让它陷入险境。要知道这件事,是他贾枫让李云庭和吕臣面子挂不住,泄露出去,红楼可就是腹背受敌。
嘴角贴在碗沿继续品味,红楼之主徐徐放下瓷碗,自言自语,“把你逼到死胡同,是为了不让你敲一辈子木鱼。”
贾家父子相处的机会很少。
因为母亲的事,贾枫几乎不怎么出入红楼。红楼的事物大大小小,都需要贾寺顶处理,即便是他想去化叶寺,也没这个时间。
贾枫对父亲的认知,一直停留在八年前。贾寺顶想的什么,他很难猜中。例如这件事,确确实实就是贾寺顶广散天下的。
贾寺顶拿起茶壶续杯,疑惑道:“不过,第一个朝你下手的会是哪个王八蛋呢!”
贾寺顶伸出右手道:“吕氏?”
紧接着他反转右手,手背朝上疑声道:“烽火林?”
最后他右手握拳砸在桌面上,咬牙道:“还是说死亡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