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先生走时,是清晨九点二十五分。
我记得分外清楚。
因为赵医生抬起手腕报时,以便提醒我吃药的时候,走廊里传来此起彼伏的尖叫声。
他寻声而去,待到他再次返回病房内为我听诊时,脸上神色略显紧张,尽管装作一派淡然,额头渗出细微汗水出卖了他的淡定。
病房的隔音颇好,想竖起耳朵是非一下,竟是任何声音也捕捉不到,难免叫我这半身不遂的失望至极。
“好奇心太重,并不是什么好事!”他出声提醒道。
“换你躺在这里一动不能动,你会做些什么?”
“睡觉。”
“无聊!”
正说着,女护士匆忙进来喊道:“赵医生,1205的刘奶奶病发了,赶紧去看看吧。”
“安静休息,别再出什么幺蛾子。”
“我这样子也召唤不出来个神龙,快去吧!”
赵医生走后,我一直很好奇,医院走廊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他如此紧张。
1205是12楼05病房。
我是908,9楼08病房。
距离差的不是很远,他又有紧急事项需要处理,正好足够我拄着拐杖去溜达一圈。
吃力的架着这拐杖,我走的很慢,生怕脚底一打滑又多占医院床位几周。
当我好不容易一瘸一拐的走出病房门,走廊里早已空无一人,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竟惊得这一层楼的病人和家属都躲进了病房里,没一个人出来透气。
是非没看到,想打听也没人。
真真叫人好生无聊!
“你不好好呆在病房里,是出来找死吗?”从未听过的严厉之声,转过头看到脸色煞白的通灵。
嘴唇干得裂开,苍白的脸没有一丝血色,冷汗出个不停。昨天见到他时还活蹦乱跳的,怎的今日一见,活像打了霜的茄子,蔫得不能再蔫了。
“你怎么会在……啊!”说时迟那时快,我一句完整的话都没挤出来,通灵便一头栽倒在我身上。
一个半身不遂的,一天摔一次,我容易吗?
幸好的我伤口没再裂开。
通灵躺在我的隔壁病床上,脸色由先前的煞白,这会变得异常蜡黄,像常年被烟草熏出来的墙壁,呼吸也极其微弱,我躺在他隔壁床上观察良久,不细看连胸口的起伏都无法察觉。
“没事吧?”
“没事。”
“哦……”听到没事,便安心许多了。
赵医生并没有因着我擅自离开病房而不悦,但也没再过多的搭理我,出入病房几乎是无视我的。
“通灵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实在无法想象,一个昨天还生龙活虎的大男生,短短一天怎会如此虚弱,看上去活像是被妖怪吸了精气神似的。
“默晚上就回来,安静等候,如果你想活命的话。”赵医生一如先前的态度,一副‘任你说什么,我都没有在听’的样子。
“那,通灵他?”
“他没事,他只是太累了,需要睡一觉罢了,就让他在你旁边休息吧。”话音刚落,思忖半天,“你别再把自个搞受伤,以免连累他。”说着,瞥了一眼病床上熟睡的通灵,随即离开了病房。
一时间有些错愕,我受伤为何会连累到通灵呢?
这话听得我云里雾里,想问个明白,赵医生也不给我机会。
通灵的脸色越发煞白了。
我也再没有试图出过病房门,心想也许默先生回来,能有办法知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等待的时间总是分外漫长,这让我感觉如坐针毡。
更何况通灵的状况一刻比一刻糟糕。
在短短几个小时里,通灵的脸色由白转青,嘴角微微颤动,似乎在嘟囔着什么。
但当我靠近过去,想听清楚说的什么,他却停止了这一动作。
23点45分,马上就回来了,坚持住通灵。
“主人,快走!”通灵整个身子猛地颤抖起来,脑袋拼命摇晃着,一条胳膊在空中挥舞,不知到底在抓什么?
想上前安抚,还没靠近便有一股无形的力道将我推开,像是凌空出现道屏障,在原本就空间狭窄的病房里,愣生将我与他隔离开来。
我伸手朝前轻触,触到一道温热的气流,这气流是从通灵身周涌出来的,气流形成一层保护膜将他紧紧包裹在内,任何想靠近的人,都被气流推开。
通灵的脸色越发阴沉,印堂发黑,人中显紫青色,身体就像僵硬了一般,看上去就像个活死人。
“怎么回事?”
凌晨12点整,默先生回来了。
“RH阴性血,输血过多,几乎抽干了他……”紧随其后的赵医生冷静道。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过来,为何赵医生叫我不要连累通灵。
从我进手术室到第二次摔床重创,原来重创的不只有我自己,更有通灵。
在我手术的过程中,是通灵一直静守一旁,为我源源不断的输送血液。
思忖至此,愧疚至极。
“看来该让他回去了……”默先生说。
“没错,否则他熬不过今晚。”
“等等……你们在说些什么!快点想办法救他,不然你们还想送他回哪里?”我激动道。
“当然是回到本应该待的地方!”说着,默先生顺势拽住我的食指,指端轻点,针扎般的疼痛过后,一滴血液浮在指尖。顺势拉着我的手在那道无形的屏障上划了一下,血液在气流屏障上停留不过两秒,这道屏障尽数消散了。
接下来那一幕,让我瞠目结舌。
通灵的身体化作一段白绸丝缎,在我身周绕了两圈,径直缩小变成一根细小的蚕丝,钻进我右手掌心的纹路里。
当时,我整个人可以说是呆若木鸡!
试想,换作是谁,躺在眼前的大活人变成一根细小的蚕丝线钻进手心里,简直是天方夜谭。
偏巧这天方夜谭,就发生在我的身上!
“这……”惶然间,竟不知如何问。
“他本就是你,你本就是他。”默先生如此解释道。
“现在不是解释的时候,灵符呢?”找医生神色紧张问道。
“在这。”
听李横描述时,我不过以为那就是一张破旧的黄纸罢了。真正看到那一刻才明白,这张符纸果真非比寻常。
符纸通体泛黄,上面的符文像是用血书写而成的,血液在纸上干涸了会褪变成暗红色。
这张却截然不同,经年的符文像是刚刚书写完毕,血迹都还湿漉漉的,仿佛伸手一抹,便会晕染了黄符。
怎样的血液,能够几十年不干?
这让我不敢继续揣测下去,不知是我敏感多疑还是怎的,总觉得有种不祥的预感,仿佛身边蛰伏着什么,正在黑暗之中监视着我们的一举一动。
“你本就是需要我的眼睛,来看清楚普通肉眼看不见的真相,对吗?”我并非是在询问他,当这句话脱口而出的时候,我早已确定他是需要的。
“可是你的身体无法负荷两个千死鬼的记忆!”赵医生先一步说。
“你在担心什么?我不会死,如果他们要我死,便不会给我他们的碎片记忆,所以我断定他们需要我活着,并且看到他们生前最后一幕的真相。”我如此断言道。
其实对于自己认知的揣测,我也很迷茫,但我知道我别无选择。
上次身处于凶鬼阵法之中,我完全依靠着默先生与通灵才勉强保住了性命,到如今甚至连到底是谁摆了我一道都无从知晓。这种对自己生命都无从掌控的挫败感,简直让人深恶痛绝。
我需要主动出击,不能再被动的等待。
“有什么办法可以让我将两个人的记忆一次性全部看完?”
“忘川灵符,只有一晚的时间,等你看完记忆的时候恐怕天都亮了。”默先生看着我,“你确定要这样做?”他向来静谧如水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波澜,转瞬即逝,让人再捕捉不到一丝痕迹。
深吸一口气。
“我确定,你是否有办法让我立即进入梦中,不被打扰?”我询问道。
“可以,但是我要告诉你的是,千死鬼的梦境亦真亦假,切不可全然当做梦境!如有不能承受的时候,咬破自己的手指,我会立刻将你从梦魇中拉出来!”默先生嘱咐道。
“我知道了,开始吧。”
我们都知道,即便今夜借助忘川灵符的作用驱散了我身体里的两个千死鬼,但对这件离奇案件以及凶鬼阵所经历的一切来说毫无意义。
重新寻找答案和冒险一试对我来说并无二致。
一个已经没有过去记忆的人,只想把当下的重重疑团解开。
这便是对于如今的我,存在的意义。
凌晨12点29分。
我平静的躺在床上,默先生伸出手悬空在我头顶,掌心散出一缕缕黑色的烟雾,钻进我的眼睛和耳朵里。
有一点痒,有一点痛。
但这种感觉却无比熟悉,仿佛这个动作在过去的岁月中亘古不变的一直重复着。
并不知道这一缕缕黑烟是些什么东西,却分外的安心。
感觉到脑子昏昏沉沉,眼皮越发沉重了,仿佛属于自己的感官被剥夺了一般,所有的知觉变成丝线被不知名的力量从身体里抽离出去。
知觉再回到身体里时,我早已身处于病房之外的场景。
漆黑的夜,星点火光亮起,深吸一口气,喉咙涌进一股烟雾,舒畅。
烟夹在指端,烟灰不知不觉长出一大截,轻摇下车窗,弹掉烟灰。
“你想怎么个谈法?”
我听到沙哑却富有磁性的声音从自己的喉咙里发出声来,是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