竖日,天刚见分晓,于平城京郊外平原之上,只觉有一个鼓声在隐约嘭动着,就像——
咚。
一颗心脏,在缓缓苏醒的过程中有力的嘭动着。
咚......咚。
咚咚!
咚!
咚!
咚!
“咚咚咚咚咚咚.....嘭!”
哒啦。
那鼓吹相交一响,荒原之上顿时陷入了平静。
只有那呼啸的风,从眼前那看不清的深邃黑暗中刮来。
兵甲,在日初的耀阳下闪着菊般灿烂的光辉。
稀稀疏疏的,却是无数各色各样的人组成的一个方阵,在这平原上各分一职,静静地站着。
——如同行军布阵一般。
初生耀阳的这一边,是满城神武的斩鬼武士与阴阳师。
占据了半边天的深邃黑暗那边,是百鬼呼啸着阴风肆卷推来的黑色迷雾。
嫣然,那是暗黑迷雾的推进停止了。
就这么,在鼓声顿下之后,在那日初的分界上划分了界限。
你一边,我一边。
很是“和睦融融”的一幕。
看着远方那已然停止却沸腾起来的滚滚黑烟,我深吸了一口气。
这一刻,终于要来了。
“晴明。”我侧身直望阵营后方,对着那一轮屹立在天坛之上的人影说道——“该起阵了。”
风,承载着我的话音,在那呼啸的风流当中传到他的身边。
虽然,这不过是多此一举。
因为下一刻,那屹立于天坛之上的人影,动了。
“我们一辈子都为这场战争做准备。”
遥遥的,晴明那声音如同黄吕大钟般响彻在整个荒原之上,轰隆的声音直震人心。
“诸位且看。”
那人影遥遥一招手,瞬间是全军齐齐地看过,响起一阵阵兵甲交鸣的铿锵声。
而我,正看着晴明所指示的那一道方向。
——百鬼夜行。
“百鬼将至,我从今开始血战,至死方休!”
那人影高喝着,那轰隆的震声在这天地间回荡着,令我本已平淡的心,都变得有些沸腾起来。
更何况那些本就血气方刚准备拔剑厮杀的斩鬼武士们了。
“我将不娶妻,不封地,不生子。”
“我将不戴皇冠,不争荣宠。”
他说着,一身青衫披身如同谪仙下凡一般,话语间却又满是人间的气息。
“我将尽忠职守,生死于斯。”晴明抬手一挥,身侧的一番旌旗顿时冲天而起,带起那全军的血气。
“生死于斯!!!”
“我是黑暗中的利剑,结界上的守卫!”
“守卫!!!”
“抵御寒冷的烈焰,破晓时分的光线,唤醒眠者的号角,守护京城的坚盾!”
锵——!
耀眼的光,在那延绵不绝的铿锵兵戈声中从方阵升起,折射着日初的耀阳,滚烫着满腔的热血。
赫然是士气已经旺盛到了极点!
不论是那身躯健壮的斩鬼武士,还是那脚踩云靴头顶布冠的阴阳生,皆是嘶吼着,对着那远处的百鬼黑烟怒吼着。
“我将生命与荣耀献给平城京!“晴明那黄吕大钟般的轰鸣声回荡着,身侧最后的一轮旌旗也带着那全军的血气冲天而起。
轰隆隆!
天,塌了。
亦或者说,天,黑了。
那是何等玄奇壮观的一幅场景——在那轮初生耀阳的顶上,伴随着那血色辗转间随着旌旗展开的两极血煞剑阵,整个天连带那温暖的阳光都被遮蔽,变得暗无天日。
转而,又是那三颗璀璨中带着凶戾杀意的将星出现在那夜空当中,依次接连闪烁着在血煞翻腾间闪着极其明亮的光辉,指引着将士们手中的利刃。
七杀。
贪狼。
破军。
那赫然是一代紫薇命格!在那命宫的三方四正会照时,就是所谓的”杀、破、狼“格局!
“我将生命与荣耀献给平城京!!!”
“今夜如此,夜夜皆然!”
“今夜如此!!夜夜皆然!!!”
嘶吼着,怒吼着,在那紫薇命格杀破军的影响下,全军的血气顿时化作了滚滚的浪潮冲天而起,汇聚到那头顶上空的两极血煞剑阵当中,组成一柄如岩浆般浓稠,又如血液般鲜红的血煞巨剑。
“传雾雨!”
“雾雨在!”
“命你掌管血煞剑心,给我......”
“杀!”
轰隆!!!
那天地轰鸣的瞬间,只觉苍天方溃溃,随着那柄开始震动起来的血煞之剑,我念头一动,在岚风神行中瞬间出现与虚空之上。
于是乎,剑动了。
牵引着全军的血气,化作一柄血煞巨剑直指那百鬼夜行的浪潮,朝着那已然扑来的百鬼直砍而出。
“七杀——!!!”
在那斩鬼武士猩红着双眼喊杀冲锋之时,伴随着命宫之上七杀将星陡然一闪,整个方阵顿时化作了嗜血冲杀的血色浪潮,直接和那黑烟滚滚之中的百鬼撞到一块。
而下一刻,剑落了。
轰!!!
那柄歃血的巨剑带着无尽的血气轰入那百鬼当中,直接掀起了一阵惊天动地的黑色浪潮,令那百鬼直接腾飞而起,在血煞之气的杀戮当中血溅当场。
于是,主持血煞巨剑剑心的我控制着这柄巨剑抬起,重新归入那两极血煞剑阵当中,在那不断从厮杀战场当中飘至剑阵的血气当中补充着那已经消耗殆尽的血煞。
但是,局势已经没有这个时间让我补充了。
哪怕是有着紫薇命格与两极血煞剑阵的血气相连,那随着血剑破开缝隙冲入百鬼浪潮当中的斩鬼武士们也无法忽略其本身数量的致命缺陷。
哪怕手中的逢鬼必斩多么锋利,能够在一刀之间砍杀数头直冲而来的鬼神,也是在那无尽拥挤而来的百鬼当中被一点一滴地耗尽血液。
带着敌人的血液,被一点一滴地,不计代价地磨死。
我必须,采取行动了。
妾身已经准备好了。
幕遮。
怎么了。
谢谢。应该的。
“雾雨,你还在等什么!”
“岚风!”
呼呼呼!!!
刹那间,伴随着意识当中的一股意志附加,那无限制扩大的精神力达到了一个质变的过程,天地间的风流直接呼啸着滚动而来。
于是乎,我又感知到了。
——倾听。
那是隐藏在无数絮乱狂暴风流当中的点点声响。
——感受。
那玄之又玄名为“风”的法则。
——思考。
思考,如何去运用它。
百式。
嫣然,那风不动了。
是的,不动了。
整个战场似乎在这一刻陷入了停滞当中,那散发着寒光的逢鬼必斩在挥舞间,与那从角落之处直探而来的鬼爪也陷入了停顿当中。
时间,停止了?
不,是我太快了。
那么,不去思考我如何快到“风”的概念,我能在这一刻,做些什么?
——做些什么,挽救那即将在鬼爪当中殒命的斩鬼武士们?
“贪狼。”
抬头望向那天边的那一轮将星,那带着无尽凶戾如同饿狼一般的将星。
我的精神力在这一刻轰动起来,如同一只手一般——携带着那天地间无尽的风化作一只遮天大手,狠狠地朝着那天边的一轮贪狼星抓去。
咻——轰隆!
随着天边一闪,那颗将星陡然炸开了,在无数无形的“风”当中被直接挤爆,又在精神力的束缚之下化作了一道流星直坠而来——坠到那血煞巨剑之上,炸开无数岚与星的流光。
时间,又在这一刻流逝了。
不,是风要开始流淌了。
“斩!”
怒吼着,那天边的一轮血色巨剑直接跨越了数里的距离,狠狠地斩在了那深邃极致的黑暗当中,在无数挤压崩裂成肉糜的百鬼当中直斩到底。
“斩!”
轰隆!!!
“斩!”
轰隆隆!!
“斩!”
嫣然,那巨剑不动了。
斩不下了。
因为它,出来了。
“酒吞童子。”
“你又是谁。”那如同老头一般的妖怪说道,单单曲出的一根食指抵在血煞巨剑的剑刃上,令它寸动不得。
“当然是......”
看着那老头一般的矮小妖怪,我微微一笑,侧过了身。
“杀你的人。”
锵!
一道光。
一道剑光。
一道很快的剑光。
一道快得离谱超越了速度概念的剑光。
它从万里之外,在一刹那间穿梭了无尽的距离,跨越时空的阻碍,将那一道鸿光穿过酒吞童子的身躯。
并带起一阵血雨。
酒吞童子的表情,僵硬了。
他低下头,看了看胸口的那道伤口,又抬起了头。
“这是什么。”他说,一身的气势还没来得及攀升,便在闪电的一击下殒命。
“零式:牙突。”
“源博雅。”他问,但用的是陈述句。
“是。”
“干的不错。”酒吞童子点点头,闭上了眼。
并化作了灰飞。
这一击,是预订好的。
是出征之前,晴明在源博雅的身上施下了禁术,将他一声的血气汇聚在剑刃之上,从那平城京当中,在我创造的机会下锁定必定会出现的酒吞童子,发出闪电一般的致命一击。
很显然,我们成功了。
但,只成功了一半。
因为另一“人”,来了。
“干的不错。”
他从虚空中一步走来,一身鬼凯的他英武不凡,额头之上突出的两道褐色血角则预示着他的身份。
——茨木童子。
“不用说。”他那血中带着滚滚鬼气的右手一抬,阻止了我的话。
“让他出来。”
茨木童子说着,目光如炬望向平城京。
准确的说,是望向平城京的城门口。
——在那里,有一道人影正缓缓地走来。
他是谁?
“渡边纲。”茨木童子说道,那空缺了左臂的袖子迎风飘荡着。
那道人影走着,却是在几步间缩地成寸,跨越了数里的距离直步青云。
我早该猜到的。
看着那只留给我背影的人,我笑了。
“老爷子,你藏得有够深的。”
“你眼界不行,怪不得老夫。”渡边纲哼道,手持着一柄凡兵。
那是一柄很普通的剑。
标准的太刀规格,质朴的剑身上有着波浪板的纹路,其黑金剑格之上的实木手柄缠绕着黑色的绷带。
很普通,又不普通。
“鬼切。”
茨木童子点点头,指着渡边纲手上的剑。
“你认得?”渡边纲似乎很惊讶。
“我认得,就是你用它,斩了我的手。”
茨木童子说道,那血色的鬼手抓着空荡荡的左袖,那一道竖穿了眼睛的血疤扭曲着。
“这样么。”渡边纲喃喃道,随后潇洒一笑——“不好意思,我斩过的小鬼,委实有点多了。”
“是么......呵呵。”
茨木童子怒极反笑,那狰狞可怖的鬼手缓缓地下垂,搭载腰间的剑柄上。
那也是一柄很普通的剑。
常见的三尺剑身,黑金剑格上的实木手柄用着血色的绷带缠绕。
很普通,真的是很普通一柄剑。
但出现在他的手上,就一点都不普通了。
茨木童子,他是鬼族妖怪。
可那鬼族妖怪的手上,却持着斩鬼武士的剑。
他笑着,冷笑着拔出了剑。
“逢鬼必斩。”
他说道,那质朴的剑身上亮起一抹血中带红的光辉,一身的气势爆炸性一般地——
轰!!!
他消失了!
只见他的身形一花,化作一道不可视的光,在风流的涌动当中一闪而过渡边纲的身躯。
于是,他又出现了。
出现在渡边纲的身后不足三米处,手持着那逢鬼必斩一动不动。
“老夫很惊讶。”
“我也很惊讶。”
“老夫赢了。”
“不。”茨木童子摇摇头,缓缓站直了身,“是我赢了。”
锵!
一声兵戈相交的鸣声,迟迟响起。
是谁的剑,断了?“我这些年来,浪迹天涯追寻斩鬼武士......只为练得手中这一柄逢鬼必斩。”茨木童子说着,那冷然的双眸直视前方,仿佛有着无数值得追忆的事物浮现在眼前。
“可这柄剑,没有饮过血。”渡边纲答道。
是他手中的鬼切,断了。
断做了两节,在格挡的姿势下被一剑穿刺而过,在胸口上留下一道足有拳头大小的血窟窿。
“因为饮血......就必须逢鬼必斩了。”
茨木童子笑道,似乎身后的敌人已经化怨恨为友情,有的只是惺惺相惜。
“你是鬼。”
“所以,我要斩鬼。”
他说道,手中的逢鬼必斩直接一投,朝着底下的百鬼穿去。
但是,好像已经晚了。
乒!
剑,断了。
“你没有赢。”
“嗯......我没有赢......但我也没输。”茨木童子点点头,笑道:“一起走吧。”
“好。”
于是,他闭上了眼。
一抹血迹,从茨木童子的额头间渗出。
它越渗越多,越渗越多。
直至化作一道致命的剑痕,将茨木童子分作两个鬼。
逢鬼。
必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