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没有闯入古战场。”
我笑着,指着脚下那几厘米不到的血迹道。
......
鬼将,沉默了。
那抗在他肩上抵在暗色瓦甲上太刀摇摆不定着,那月光在其晃动的刀刃上泛着华光,也预示着魔将内心的纠结。
良久,他扬起了那柄太刀,却是直接在“嗤!”声中插入土中,将那道血迹取代而之。
“汝......目的何在?”鬼将寒着声问道,那嘶哑的话语比之医师还要低沉,是属于真正的死者才有的亡语。
我的目的何在?
我的目的很简单。
我低垂着眼,扫过了那柄修长而又锋利的野太刀,心中默默念算着。
“我是来和你......道别的?”
计划的第二环,开始了。
“道别?”鬼将凝声质问着,像是听到了可笑之极的话语一般轰然笑了起来,那嘶哑的笑声却是畅快淋漓,不带着丝毫的做作。
“哈哈哈哈!!”
“汝配么?!”
他骤然一喝,一身的鬼气在瞬间沸腾起来就要越过那条线将我侵蚀。
但这是不可能的。
那属于死者,属于亡者的鬼气在闪射间顿住了,停留在那道已经不存在的血迹线的上空寸步不得前进。
“汝,不恐惧么。”
“恐惧?”
“我当然恐惧,我害怕得要死。”哪怕是沉着声音说着,我那抬起的左手还是在颤抖着,颤抖着隔着那道并不存在的血之界限,于那静止不动的鬼气差之毫米就要接触。
“可我敢赌,我相信我会赢。”
颤抖的左手,停住了。
就这么差之毫米就要和鬼气接触,却是迟迟地不肯跨越那最后的距离,让那鬼气“恼怒”地沸腾起来,放弃了虚假的伪装。
“旅法师,吾问汝!”
嗡——!
嗡鸣的刀鸣声中,那修长的野太刀流淌着华光被鬼将那枯朽的手拔起,就这么横放着,架在我和他中间的那道血界线上。
“汝,心甘情愿吗?”那月光在刀刃上流淌着,照耀着鬼将那可怖而又威严的面容。
“汝心甘情愿,照顾吾之血眷吗?”
“我不是正在照顾么。”
“汝心甘情愿,接手吾手中之利刃吗?!”
“我——”
“汝心甘情愿!守护城镇千秋万代吗!”那鬼将厉喝着,直接打断了我的话语。
他寒着声,那持着刀柄的手往前一推,在一阵嗤嗤升起的白烟当中穿过了那道血界线,将那柄太刀推到了我身前。
“汝......敢吗?”
他问着,目光却是越过了我,看向了我身后的尸姬——纪花由乃。
“在回答之前,我能先问个问题么?”看着那鬼将,我张口说着。
他只是冷冷地看着我,不带任何情绪地看着我,良久才用那亡者的声音嘶语着:
“......问。”
“你......是纪花由乃的父亲吗?”
“......”
“你,为何在由乃幼时离家出走,又为何出现在这里,成为一方古战场鬼将。”
当初我能够活下来,完全靠的是纪花由乃那一通电话,鬼将才这么放过我。
而鬼将的身高则和我差不多,于由乃描述非常相近。
这只是让我猜测的原因罢了,让我确认猜想的原因,则是鬼将的沉默。
沉默,有时候代表的是默认。
“汝不配知晓。”半天,鬼将只是憋出这么句话。
我没有这么好心,我没有替纪花由乃找回父亲的念头,况且失去记忆的她也不会再去烦恼这些事。
“她是什么存在,想必你已经知道了。”
我知道鬼将不会看走眼的,由乃已经成为尸姬,甚至拥有者杀意人格的另一面,他都能知道得清清楚楚——毕竟,他旁观了尸姬由乃十几分钟的杀戮盛宴。
“......吾知晓。”
“她将来会成为什么存在,你也知道的,对吧。”
在我的话语下,鬼将又沉思了,在数分钟之后才幽幽地开口,话语中头一回地带上了情绪。
“......外乡人。”那是唏嘘不已的情绪。
外乡人,在黄昏之光时就已经听闻的词汇,直至如今,各个世界有着特殊之处的土著们,依旧用外乡人这个词汇来形容我们调查员。
显然,调查员的存在是秘密。
也不是秘密。
“我需要你的力量。”
“......汝可接手,吾之利刃。”鬼将答道,一直横放的野太刀再度一推,让过界的手部升起更多的白烟,却是无伤大雅。
“我已经无法持刀了。”
刀剑,是需要两只手使用的。
——一手掌鞘,一手掌刃。
“汝......配......”
“我配没有用,得让她配。”我说着,指着我身后昏睡当中的尸姬由乃,“我的情况已经是这样了,强行持刃不过是糟蹋这柄斩鬼太刀罢了。”
是的,斩鬼太刀。
在一开始的时候我还不知情,只是乍一看鬼将的那柄野太刀非常的锋利,并且有着能够吸收月光力量特性。这并不是说假,在反复确认之后,那一道流淌在刀刃上的秋水寒光就证明了我的猜想,这是一柄能够吸收月光之精华为己用的,斩鬼太刀。
在我的眼中,在我的感知中,我能感受到三股格式不同的波纹在传导着、互相吸引着:其中一股是在我身后,来自由乃的那已经平息潜藏了的杀意波动;另一股则是来自鬼将身上的,散发着死者腐朽气息的亡者波动;而第三股波动。
来自那柄修长而凌厉的野太刀,在月光的照耀下波动着一股我并不陌生的气息——那浪人所拥有的斩鬼太刀的气息。
鬼将,生前是一名剑客。
一名斩鬼剑客,手持斩鬼太刀的剑客。至于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这里,成为一方古战场的鬼将,我并不知情,他也不愿意告诉我,
我不能强求。虽然我强求也没有用就是了。
“汝意如何?”
终于等到了。
听着鬼将那死者的亡语,我心中那块悬着的石头就这么落地了。
我的目的是什么?
我的目的很简单。
我已经无法持剑战斗了——右手的重创以及灵魂上的创伤让我只能用左手持剑作战,但在仅有的左手被占据之后,我只能发动那辅助性并不强大的岚风加持进行战斗,这还不如我单用岚风了。
那我该怎么办?
纪花由乃啊。
“把刀给她,让她成为一名......“
成为一名为我所驱使的——“斩鬼武士。”
“不行。”
“没什么不可以的,她现在是什么人,你不是很清楚了么。”
纪花由乃现在是尸姬,早已和人类区分开来变成另一个物种的尸姬。
她嗜血,她无知,她不惧痛苦,她有着一颗早已死去却又活蹦乱跳的亡者尸姬的心。
“......旅法师,答应吾。”
良久,那鬼将终于放弃了,那黑暗而空洞的眼眶中开始飘荡其屡屡湛蓝的灵魂之火。
“你说。”
成了,就快成了。
计划的第二步,完成任务的第二步。
“照顾吾之血眷......”
“照顾好由乃我不敢保证,但我会尽量让她完成调查任务,然后跟着那个轮回者脱离调查员的身份。如此,你满意了么?”
“善。”
善,也就是说好的意思了。
计划的成功让我的心情开始偷税起来,可当我抬起左手去抓那已经悬停在血界线上好一会的刀柄之时,那沸腾着的白烟骤然一震,直接将我的左手弹开。
“有什么事?”
“旅法师,吾问汝。”那鬼将说道,横置的斩鬼野太刀直接一挥,就这么如入无物般地插进地中,将半个刀身都末进去。
“汝,配么?”
“现在的我,或许还不配。”深吸了一口气,我再度用左手握在那刀柄之上,不顾着那白烟对我的手掌如何滚烫,就这么紧紧地抓住了刀柄。
“但我正在尝试......”
并不是尝试驾驭这柄太刀。
我会尝试去突破自己,我会去教导由乃如何成为一名合格的调查员。
我会去尝试,我会去做。
——因为我是调查员雾雨。
紧握着刀柄,我开始发力起来,那剧烈的疼痛一下子上升了一个台阶,比之纪花由乃刻画聚灵阵还要剧烈。
但这种程度的疼痛,怎能比得上璃的痛啊!
我会去证明的,我会抵达根源的,我绝不会倒下!
“我会变强!我会证明给你看,证明给由乃看!证明给我自己,证明给璃!!!”
我雾雨!
“我雾雨,绝对会走到最后啊啊啊啊!”
锵!!
愤怒的嘶吼之下那柄斩鬼太刀终究被我所拔起,铿锵的刀剑鸣声回荡在整个古战场之上,而那扬起的剑刃也在月光的洗礼下又再度抹上一层银光,转化成实质的秋水流光在流淌着。
“外乡人......”
那回荡不休的剑鸣声中,征战一方的鬼将幽幽地呼唤着我,在我转眼看过去之时,才发现他那一身本是鲜红的瓦甲终于露出了原先的颜色,可这并不是什么好事。
是的,并不是什么好事。
“照顾好......吾之血眷......”
他说着,目光一直凝聚在我身后的由乃身上,那一身回归本色的瓦甲也开始迸散起来,化作道道漆黑的鬼气蒸腾起来,整个人在下一瞬间都像是冰棍被放进了微波炉一般融化了,化作滚滚黑烟遮蔽了月的光辉,只剩下那惨白的骷髅眼眶当中燃起的湛蓝灵魂之火在波动着。
那是不该属于死者的波动。
那是情感。
也许是愧疚,也许是怀念,也许是解脱,但我无从得知。
灵魂层次的情感需要触碰才能去感知,但很显然的,它并不是让我去触碰的......他在等。
恍然间,我明悟了。
——他在等一个结果。
他在验证着什么,在等候着一个不可能有结果的结果。
那是什么?
我无法理解,我只能这么静静地看着他,而他也静静地看着昏睡的由乃,那渐渐蒸腾的滚滚黑烟随着时间变得稀疏起来,只剩下的那团湛蓝的灵魂之火在那里波动着,却也开始迸散起来,化作点点的流光开始迸散着。
你到底在等什么。
那绝对不是什么留念与亲情,若是如此,他又何必将自身依托的鬼将之刃赠出,何不就这么将我杀死,将由乃永远地留在身边。
我想着,思考着,看着。
然后。
我好像明白了?
笑容开始爬上我的脸庞,那不知为何的明悟让我说也说不清,悟也悟不透,但正是如此,我才会感到如此的快意。
那是站在底层的人偶然从上往下俯视的快感,是得知的快感。
我知道了,我看到了——虽然这并不清晰。
“不会来的。”
嫣的,那团本已趋于平静的灵魂之火一颤,剧烈波动着的荧光预示着它内心的不平静。
“那个东西,是不会来的。”我知道它在想什么了。
虽然,我也不知道我在想什么,但我就是知道它在想什么。
——这是一种超越了我所能理解范围的知道,甚至超越了唯独,超越了我那狭隘的目光。
“这里太小了。”
是啊,这里太小了,它不会来的。
我隐隐约约知道了,但我就是不知道。
因为我是人类,我还没超越人类的那道瓶颈,突破它,超过那个名为“人类”的极限。
“感谢你,赠我一场机缘。”意想不到的收获令我十分地快意,连带着那就要就此消失,连“概念”都不存在的灵魂之火都变得可爱可亲起来。
它已经无法言喻了。
不进行灵魂层次的对接,它是无法言喻的。
但我怎会如此愚蠢到进行灵魂对接?
我不蠢,他也不蠢。
他知道我知道了,我也知道我知道了,那么,只要有机会......
只要有机会,现在的结局已经改写了。
“我改变主意了。”
是的,我改变主意了。
毕竟是送了我一场机缘的存在——虽然他并不想送我这场机缘。
“你想夺舍我?你知道你没有机会的。”
持着斩鬼太刀的左手往前一送,那随着存在崩坏而掉落在地上的刀鞘就这么唰的一声将刀刃套入,让那一层秋水般的月华尽收入刀鞘中涵养着。
“既然知道没有机会,就不要挣扎了,鬼将。”
“不会有结果的。”
这个地方,真的是太小了。
小到我在呼吸间都能隐隐感到一股窒息感。
但这没有什么关系——我,已经知道了。
看着那已经平静下来的灵魂之火,我开口了。
“你送我一场机缘,我也会送她一场机缘。”
它没有说话,也无法说话,只是在沉默中迸散了,那最后的灵魂之火溢散开来,化作点点荧光消失在夜空当中。
可有的时候,沉默。
——也是一种默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