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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5章我们私奔吗?

黑白照片发花了,却也能看到很清楚的人像。

这是在家庭的中堂照的,依稀可以瞧见后面的匾额。

顾轻舟的师父,站在最左边,穿着一件长褂,可能是刚刚剪掉鞭子不久,头发还没有长好,故而带了一顶瓜皮帽,瓜皮帽的下面,可以瞧见很清晰的短发。

中间坐着一位女士,上了点年纪,很端庄,也是和顾轻舟的师父一样大眼睛,无神而慵懒。

最右边的,站着两个年轻人。

这像是一家人,母亲带着三个儿子照相。

“从前的时候,常有洋人或者时髦的学生,要给人拍照,吓死人了,还以为是把魂魄关到了那黑盒子里呢。”

顾轻舟记得乳娘这样说过。

她的情绪很激动,手一直发颤,道:“这是我师父,这是我师父!”

司行霈走到了她身边,轻轻搂住了她的肩膀,似乎要给她一点依靠。

顾轻舟却推开他。

她此刻,再也没了和他亲近的心思,也不想再听她插科打诨。

“这是我师父,他到底是谁?”顾轻舟急促,眼睛里全是期望,看着司行霈,“你既然弄到了照片,你就肯定知晓我师父的身份,他到底是谁?”

司行霈沉吟。

顾轻舟的眼底,顿现厉色:“告诉我!”

司行霈坐下了。

他指了指旁边的位置,对顾轻舟道:“你也坐下,我们慢慢聊。”

顾轻舟依言,坐到了他的旁边。

她仍盯着他。

司行霈的心中,一阵阵发软。

顾轻舟这样看着他,看似是怒意冲天,司行霈却觉得她可怜兮兮。她像个无助的孩子,把希望都寄托在她身上。

“轻舟,这个人他叫王治。”司行霈言语缓慢。

他态度端重,没有再调侃顾轻舟。

顾轻舟的心,似被一只手捏住,她有点喘不过气。

“王治?”她无意识反问。

得他授业十几年,至今才知他的名讳,顾轻舟深感自己不孝。

“........王家和慕家一样,也是几百年的中医世家。只是,在明朝时,王家牵扯到一桩案子里,被判了抄家灭族,只有少数旁枝未满十岁的孩子,流放到了岭南。

王治的祖上,就是流放罪人,后来一直为奴,辗转被发卖。到了他父亲那一代,终于在叶赫那拉家族站稳了脚跟,成了大管事。”司行霈道。

他说起这些往事,言语很慢,一直在看顾轻舟的表情。

“叶赫那拉氏?”顾轻舟突然出声,“他们是满人贵族,我乳娘说过,他们家出过皇后.......”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在最后一代皇帝之前,有过两代短命且无子的皇帝,其中有一人在位时间很短,他的皇后就是叶赫那拉氏。

“对,他们家出过皇后。”司行霈道,“叶赫那拉氏很器重你师父的父亲,也在一次翻旧账的时候,寻到了王家祖宗留下了的医案和药方。

这些东西,都是无价之宝,对普通人却无用。叶赫那拉氏将它们抽了出来,送给了王氏,算是完璧归赵。

王家虽然为奴,却世世代代会点医术,这是家族传承的。你师父天赋异禀,从小就跟着叶赫那拉家的一位幕僚学医。

那位幕僚,是从前太医院很有名的太医,他赋闲之后,一直被叶赫那拉氏养着。王治好奇又有天赋,他的医术后来无人能及。

他没有药铺,也没有挂牌行医,只是在叶赫那拉家行走,为众人看病。偶然中药行有什么大事,他也会出席。

中药行的人,既看不起他,又不敢得罪权贵,每次只得破格容许他列席,却不给高位。

再后来,京里局势动荡,叶赫那拉家族分崩离析,王治也逃到了江南,躲藏了起来。正巧那个时候,慕家也犯了事,王治就借了慕宗河的名头。

你是他的徒弟,你应该知道,他的医术不输给慕宗河的。他借用慕宗河的名头,并不是高攀。”

顾轻舟只感觉有口气提不上来。

很多的事,都被串联了起来,清清楚楚摆在顾轻舟面前。

顾轻舟全明白了。

她猛然站起身,道:“所以呢?”

司行霈抬眸,静静看着她:“所以,他们是清廷余孽,他们想要跟革命政府的时代作对......”

“你住口!”顾轻舟厉喝。

司行霈看着她眼睛一瞬间赤红,既不忍心,又觉得非说不可:“轻舟,你这么激动,还不是因为你什么都明白了?”

顾轻舟的胸口,剧烈跳动着。

她指了指门口:“你走,现在就走,我半个字也不想听你说!”

她不想听司行霈揣测她师父的动机,她不想司行霈否定她人生的意义。

她是顾轻舟,乳娘和师父很疼她。

也许,他们曾经的身份很复杂,可他们对顾轻舟是真心的。

而顾轻舟,并不是一个国破家亡的人........

这天地间,她有存在的意义,岳城的百姓戴她,军人敬重她,她是顾公馆的原配嫡女。

她不是一个没有姓名、没有面目的工具。

“你走开,你胡说八道,我半个字也不信!”顾轻舟厉喝。

司行霈一把搂住了她。

他用力,将她的头埋在他的胸前。

他搂得顾轻舟透不过来气,她使劲挣扎时,他也不松开。

他似乎想要闷死她。

闷得她脑子缺氧了,才能阻止她接下来一连串的思路。

顾轻舟果然被闷得头昏脑涨。

她死死揪住了司行霈的衣领,好似稍微松手,她就要瘫软下去。

“轻舟,别怕。”司行霈亲吻她的头发,“我在这里呢!”

“我.......我想走。”顾轻舟道,“我想走!”

司行霈抱起她:“好,我们走。”

他光明正大把顾轻舟抱到了门口。

幸而也没遇到佣人或者其他人。

门口停靠着一辆汽车,司行霈把顾轻舟抱到了副驾驶座。

然后,他开了车。

车子一路出城,然后往西走,他们可能要路过南京,然后往河南去。

顾轻舟没说话。

她盯着沿途的风景,一直死死握住了拳头,不敢松懈半分。

“轻舟,渴不渴?”不知过了多久,司行霈问她。

顾轻舟摇摇头。

“要回去吗?”他又问。

顾轻舟再次摇摇头。

司行霈继续开车。

开了五个小时之后,车子到了扬州,司行霈准备进城。

顾轻舟却道:“不要进城,继续走,往前走!”

她不想停下来。

司行霈将车子往路边停靠。

他伸手摸了摸顾轻舟的脸,低声道:“你不是一直很想知道吗?为了知道这些,和我怄气。”

顾轻舟阖眼,眼睫毛微动,情绪几乎崩溃。

司行霈又于心不忍。

他轻轻抚摸她微凉的面颊,低声道:“我们不在扬州停留,而是进城吃点饭,买些干粮点心,准备点水。这一路再往前走,就不知能遇到什么城镇了。”

顾轻舟还是不说话。

她起身,下了汽车。

司行霈手疾眼快去拉她,被她挣开:“轻舟,你别.......”

他立马下车,打算去追,却见顾轻舟并没有逃跑,而是拉开了后座的车门。

她躲到了后面。

司行霈无奈叹了口气。

于是,他当顾轻舟是默许,故而进城买了些吃的,又买了一个牛皮水袋,装了两袋子水。

车子上有三四支枪,也有足够的子弹,万事不愁。

司行霈重新出发。

顾轻舟就躺在后座。

她蜷缩成了一团。

不知过了多久,到处漆黑一片,司行霈停了车子,反锁了车门,翻身到了后座。

他在黑暗中抱紧了她:“我睡一会儿,要不然没精神。”

司行霈让顾轻舟枕住他的腿。

他低头,轻吻她的面颊,将她抱起来,又哄又逼的,让她喝了半袋子水。

顾轻舟重新躺下时,司行霈感叹:“咱们俩这样,像私奔吗?”

顾轻舟没说话。

司行霈自己则笑了:“我看着挺像的!轻舟,我们永远不会走投无路,将来哪怕活不下去了,我带着你私奔到山林里,作对猎户夫妻。”

顾轻舟没有说话。

她的头发散了,那支金簪也被她捏在手里。

她也不知道是想捅自己一下,还是想捅司行霈一下。

“轻舟,你不要乱动。”司行霈低声道。

他阖眼打盹。

顾轻舟没有动。

官道两旁,除了迎风款摆的垂柳,就是一望无垠的农田。这个时节,稻子刚刚收了,到处光秃秃的,没了风景。

哪怕有风景,漆黑的夜也看不见。

顾轻舟缩着,浑身都冷。

司行霈的身子是热的,他的大腿上,热气传到了顾轻舟的脸侧。

“我的师父叫王治!”她让自己牢记,“这就够了。”

不管王治是谁的家奴,她都是顾轻舟的师父。

顾轻舟只记住那些美好的。

至于其他的,她都不想知道。

她甚至不太相信司行霈的话。司行霈也许说了实情,可他在误导顾轻舟,让顾轻舟误会师父的动机。

这样,顾轻舟就可以忘记司行霈杀了师父的仇恨。

顾轻舟原本的生活很温馨幸福,现在,她最的人,和最她的人,似乎全部站到了她的对立面。

在发现司行霈和司芳菲很亲近的时候,顾轻舟还在想:“这个世上没有人只我。”

如今,她突然发现,“我一无所有。”

这在这个时候,顾轻舟听到了声音。

“救命啊,救命!”女人凄惨的声音,略有略无,在夜空里滑动。

顾轻舟竖起了耳朵。

仔细听的时候,那声音又没了。

她轻轻阖眼。

然后,她再次听到了脚步声。

顾轻舟立马坐起来。

她的动作很大,惊醒了熟睡的司行霈。

司行霈很机敏:“怎么了?”

“有人,有马。”顾轻舟似只豹子,眼底全是警惕。

这样的夜里,有人声、有马蹄声,他们可能遇到强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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