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明夜驻剑而起,倚着红灵丹陡然增出的灵力,向着壮汉直冲而去。而壮汉顿时间脸色苍白,仓皇之下,身形暴退。
一时间,攻守之势,瞬间翻转。
壮汉走的是以力颇巧的路数,速度与陈明夜相比,根本没有丝毫的优势。
眼见自己就快被追上,壮汉面色发狠,涌动胸腔中的所有气血,竟是扭身冲着陈明夜舍命撞了过来。
陈明夜早有所料,壮汉是舍命回击,而他则根本没有硬碰硬的必要。剑舞清辉,身子却是一个轻灵的扭转,将壮汉来势汹汹的撞击轻松就躲避了过去。
说到底,失去了双拳的壮汉,依仗身子来撞击,与失去了爪牙的老虎根本没有什么区别。
拳法大家的壮汉被砍去了双手后自然不可能会是陈明夜的对手,但此刻的陈明夜却丝毫没有留手以便问话的打算,翻身躲闪间递出了极为干脆的一剑,在瞬间就刺穿了那壮汉的咽喉,彻底要了他的性命。
一剑毙命,确认彻底消除了威胁,陈明夜这才长长吐息,松下了一口气来。
从陈明夜翻身上屋顶,到最后他一剑刺入那壮汉的喉咙,其中心机算计、打斗程度可谓激烈,然后前后的时间说来也不过小半柱香罢了。
陈明夜这般速战,始终在追求的只有一个因素——时间。
这边的战斗一旦开始,便意味着孟澈那边的刺客也必然已经动手。所以他根本没有丝毫的时间可以浪费,即使赢得惨烈,却也不得不如此。
陈明夜强打起精神,疯狂运转起体内的灵力,含在口中的红灵丹此时已经被他炼化了大半,胸口原本的重伤也已经好了很多,至少不再会影响他基本的行动。只是动作幅度稍大的话,还是会有撕扯般的剧痛。
他长吸一口气,灵气悄然散开,确定了附近再无潜伏的异常身影,然后便向着西侧的方位飞速冲了出去。
夜风从身侧呼啸而过,以他的速度,几乎眨眼之间便从客栈的东部赶到了西边厢房的位置。只是此处的屋顶之上,却没有半个人影。
陈明夜眉头紧皱,刚要释放出灵气向下感知,结果下一瞬间他的身形便是暴退。
暴退的瞬间,一道刀光便是陡然显现,从他之前站立的地方狠狠劈了过去。
陈明夜一个撤步站稳,定睛看着眼前逐渐显露出身形的黑衣之人。
月光如莹,只是那人的面目全然笼罩在一层黑纱之中,看不清晰。
陈明夜心忧此处同样有两人,只怕一人已经下去刺杀,这一人却是专门留在此处埋伏的。当下不敢怠慢,手持吞吴剑,丹田中灵气翻涌,只求在匆忙奔袭后能勉强抵御住对面之人的汹汹攻势。
黑衣人劈出埋伏已久的一刀后,却是定定地看着他,丝毫不准备出手的样子。
陈明夜微愣,心思转念间便趁着这难得的空闲开始快速恢复自己的灵力。
两人就这么默然对视着,夜色之中显得分外诡异。
陈明夜心中虽是焦急,但自身灵气有限,一时也难以速战,只求胸中气息平稳之后可以尽快战胜对面之人。
然而这样的情况并没有持续太久,只因为在两人之外,突然又出现了第三个人。
第三个人出现的极为仓促,是从檐下翻身上来的,上来之后却是理也没理正持剑谨慎而立的陈明夜,只对着那个还在和陈明夜对峙的黑衣人吼了一声:“别发呆了,走了!”
“完事了?”回应的是一个淡淡的中性声音。
“完个屁,点子太他妈扎手了,老子差点赔在下面,风紧扯呼。”一声喝骂,然后就是毫不犹豫的扭头就跑。
“看来孟家是早有防备,不知道究竟是谁走露了消息。”一声轻叹,黑衣人看了眼默默站立的陈明夜,转身便走。
陈明夜双目眯起,却是动也不动,看着两人飘然远去,消散于夜色之中。
灵力散开探入楼中,楼下依旧有阵阵骚动的声音,不过倒没有什么惊声的呼喊了。陈明夜心中微微松了口气,看来倒并不是什么诱敌深入之计,下面应该是真的没事了。
那黑衣之人言语之中似乎是碰到了高手,会是谁出的手?小红吗?陈明夜脑海中思绪万千,心中却是没有多想,只是微微整理了下衣着,便复又沿着屋檐悄然进入了楼中。
客栈二楼此时一片骚乱。
原本潜伏在暗处的护卫此时都已是现身护在了孟澈房间的周围,而向孟澈房间行去的沿途摆了怕是有不下七八具的尸体。
陈明夜刚刚走近,就被护卫的头领拦住了,那汉子手持着长刀,一脸谨慎地看着陈明夜道:“陈公子,今夜是特殊时期,还望公子尽快回房不要随意走动,以免发生不测。”
陈明夜笑了笑,这话似劝实防,看来这帮护卫如今是惊弓之鸟,不敢放任何人靠近。
也罢,他点了点头,转身便走,想来护卫这般表现,孟澈那小子应该是没事的。
护卫们一直注视着他的身影远去,这才放下了警惕的目光。
感知里小红依旧乖乖地待在房间里,一个人似乎在哼哼这什么,陈明夜这才放心,因此也就没有直接回房,而是信步又来到了孟氏的房门外。
因为这边一直没有异动发生,因此尽管孟澈那边发生了刺杀的情况,这边的护卫依旧是不敢有丝毫的放松,只恐刺客什么时候会突然出现。
陈明夜复又在门外出现,让先前的两个护卫更是吃惊,他们可是亲眼看着陈明夜进入了孟氏的房间的,现在这是怎么回事?
“夫人。”陈明夜走到屋外,轻声喊了一句。
门“咯吱”一声就被打开了,仿佛屋里的人一直在等着他一般,小侍女拉开房门站在门口,神色有些紧张地看着他:“陈公子,夫人请你进去。”
“好。”陈明夜点了点头,想来孟氏此刻颇不放心,他总该要安慰几句的。
屋内,孟氏似乎一直保持着刚才的姿势没有动过,看到他进来,方才从有些失神的模样中恢复过来。
侍女轻轻关上房门,老妇人双目却是已经紧紧落在了陈明夜的身上,双手冲着他连招了几下:“快,快给我这个老婆子看看,没出什么事吧?”
陈明夜心中一股暖流涌起,迈步走到自己的这位孟姨身前,轻轻笑了笑:“多谢夫人关心,小子没什么事。”
“都什么时候了,还要跟我这个老婆子客气。”孟氏颤颤巍巍地伸出双手,一把抓住了他,饱经风霜的双目细细打量着他,“真要说起来,还是我孟家该谢你才对,小夜,你受苦了。”
陈明夜整个人愣在那里。
小夜?孟姨刚刚是这么称呼了自己吧?她不是一向将自己称作小陈的吗?莫非,自己这位孟姨,是联想到了什么?
陈明夜心中一时间涌起了惊涛骇浪,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个称呼,从来只有自己的家人这么叫过,而家人之中,自然是包含着这位如同自己生母一般亲切的孟姨。
“夫人……”陈明夜开口,竟是觉得自己似乎微微有些哽咽。原本自己以为已经只剩下仇恨的胸膛之中,似乎有一种久违的暖流从不经意的角落流淌出来。
孟氏双目慈祥地看着他:“不是说好了嘛,叫我孟姨的,怎么又喊夫人了?”
陈明夜动了动嘴唇,仿佛在心底轻轻放下了那块一直悬空的巨石,这才吐出了那两个字:“孟姨。”
孟氏欣慰地笑了笑,竟是亲自伸手从一边拖了一张木凳给他:“快坐下,你这孩子,别傻站着了。”
“多谢夫……多谢孟姨。”陈明夜连忙接了过来。
孟氏拉着他的那只手从头到尾都没有松开,反倒是悄悄握紧了几分,只是这么微微笑着看着他,没有说话。
“孟姨,孟兄那边应该没有什么事,我是特意过来跟您知会一声,您不用担忧。”陈明夜想了想找了个话题开口,一开口又觉得自己的喉咙好像有点干。
“好,今日之事,”孟氏细细端详着他,点了点头轻声说道:“多亏了你了。”
“夫人言重了。”陈明夜摇了摇头 ,“既说了是一路互相关照,小子又岂有坐视之理。”
孟氏认真看着他,眼睛里似乎有一道轻微的闪亮。片刻,她伸手,将丢在一边的那卷书拿了过来,伸手递给了陈明夜:“来,拿去看看。”
陈明夜微微一愣,伸手便接了过来:“多谢孟姨了。”
“先收着,回去看个两章,感兴趣了便留着,若是不感兴趣,再送过来便是了。”孟氏深深看了他一眼,对着他说道。
“好。”陈明夜知道自己这位孟姨一向是聪慧之人,此言之中,必有深意,当下便点了点头。
“你是南疆之人,这两年应该没有去过京都吧?”孟氏看着他,突然开口问道。
陈明夜点了点头,流犯三年,他对于外界的消息,的确是知之甚少。
“你将于京都赶考,国家大事,岂能不知,”孟氏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若是不嫌我这个老婆子啰嗦,倒是可以稍微给给讲一讲这两年的事情。”
陈明夜抬头看着对面那双充满了智慧的眼睛,应了一声:“那就有劳孟姨了。”
不知道这位孟姨究竟是不是猜出了什么,但她既然什么也没有说,那么自己心领神会便好。京都的势力情况,正是他现在急需的消息。
孟氏点了点头,挥手让侍女上了茶盏,然后亲手斟了一杯茶水递给了陈明夜:“小夜,我接下来的话,你要听好了。”
陈明夜连忙站起,恭恭敬敬地接了过来:“晚辈洗耳恭听。”
孟氏点了点头,命侍女又添了根香烛,屋内一时愈发亮堂。她这才认真看着陈明夜,缓缓开口。
窗外的月华投过窗扉洒进屋内,摇曳的烛光铺满了整个房间,孟氏的声音像是久违的甘泉,一点一滴沁入到陈明夜的心扉之中。
良久,孟氏方才缓缓道毕,陈明夜眼见她倦了,心疼她的身体,连忙让她早点休息。
孟氏笑了笑,只说了一句:“今日难得。”
陈明夜叹了口气:“那晚辈就不多做打扰了,”
“去吧。”孟氏挥了挥手,面上虽是疲倦,心情似乎倒还不错,“老婆子就不留你了。”
“晚辈告退。”陈明夜躬身一礼,方才缓缓退出了屋子。
孟氏看着他转身离去的背影,背倚着靠背,眉眼里满是欣慰之色。
“夫人,今日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公子那边的人都吓死了,您怎么还能怎么开心?”一边的侍女看着自己的主子,似乎有些想不通。
“这些年,这样大大小小的事也不算少了,只是今日有他在,我倒是格外的安心,”孟氏笑了笑,“虽有惊倒无险,说起来,也算是我这么些年来,难得开心的日子了。”
小侍女摇了摇头,粉面上依旧满是疑惑:“夫人,小依不懂。”
“不懂便不懂吧,你若是都懂了,还要我这夫人干什么?”孟氏心情不错,跟自己这位体己的侍女小小开了个玩笑。
“夫人……”侍女闹了个脸红,一时不依道。
“哈哈哈,终归是女儿家,脸皮薄,又没责怪你的意思,怕什么?”孟氏笑了笑,眸中的疲倦终是显映出来,“老咯老咯,才这么会功夫,已经坐不住了,罢了,去打点水,服侍我歇息吧。”
“是。”侍女连忙应着吩咐忙活去了。
孟氏坐在原地,双手撑在椅子的扶手上,看着眼前跳动的烛火,眸子里一片亮光。
陈明夜走出房间,手里拿着孟氏给自己的那卷书,心中一时有些慨然。若非孟氏今日特意为他提及,他也未曾想到,三年前那场剧变,竟造成了朝野上下那般巨大的变动。
春秋国战,陈字帅旗马踏三国山河,破南楚、袭成蜀、平北凉,春秋六国,半数灭于其手。这同样也意味着,陈家,除了那堂堂的岐国公府,帅旗之下,功勋之士,早已遍及朝堂。
这是多么可怕的一股势力!
如今的镇西大将军屠天骄只灭离汉一国,便已算得上是权柄滔天,浩明的西境兵力,可以说是尽数在他的管控范围之内。而孟家,定远侯虽然灭的是当初六国中最为式微的东吴,如今的权势在朝堂上也是绝对的万人之上。
对比而言,当初的陈家,真可谓是功高震主了。
陈明夜苦笑一声,三年之中,曾经的那些陈系将帅,被下放的下放,被派遣的派遣,可以说,如今的朝堂之上,曾经占据了大半壁格局的陈氏嫡系,已是土崩瓦解,烟消云散。
陈明夜至今想不明白,以当初陈家的权势,龙椅上的那位究竟是用了怎样的手段,才能让那些陈氏嫡系按捺不动?而自己的父亲,为何也甘愿就那般,束手就擒?
过往的疑云仍未消散,陈明夜双目凝实,但自己,终会将它一一揭开。
他低头扫了一眼手中的书卷,想起孟姨对自己说的那些朝堂变动,突然想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