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陈明夜话音的出口,车厢之内一时有些安静。
孟澈定定地看了他一会,似乎是放弃了考校的心思,对着他苦笑了一声:“陈兄言辞犀利,孟某佩服。”
陈明夜摇了摇头:“想得不同,自然说得不同罢了,孟兄心中的韬略,在下也是佩服的。”
听了这话,孟澈是真的苦笑了:“陈兄,你我虽是初识,不知怎么,我却对你总有一种额外的熟悉之感。”
陈明夜心中一惊,表面依旧是一片淡然:“孟兄若是想说一见如故,陈某自然欣然受之。”
孟澈欲言又止,似乎不知该如何表达心中所思,犹豫了片刻还是放弃了这个话题,想了想对着陈明夜说道:“陈兄,其实在下心中还有一个问题想要讨教一番。”
陈明夜笑了笑:“孟兄问便是了,陈某若是有答案,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孟澈看着他挠了挠头,似乎接下来的这个问题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咬了咬牙问出了口:“母亲似乎对于陈兄颇为喜爱,但在下虽有心尽孝,似乎总不得母亲欢颜,不知陈兄是否有什么特殊的方法?”
陈明夜一愣,孟澈之前不会因为这个原因对自己有所芥蒂吧?不过眼下能够坦荡问出,倒是说明问题不大。
他笑了笑看着孟澈回道:“孟兄多虑了,令堂待人宽厚,而待子以严,正所谓严于律己宽以待人,正是因为心中对你有所期望,才会对你严格,又哪是我有什么讨欢心的方法呢?”
孟澈叹了口气:“陈兄所言是不错,只是母亲对你,似乎真的有些特别,不过我心中绝无嫉妒的意思,反倒有些期望……”
陈明夜听了一愣。
“以前,也有那样一个人,如我兄长一般包容与保护我,虽非亲生,实无不同,母亲待他,也是视同己出……”孟澈看着他,眼光有些复杂。
一边正在开心吃着小食的小红,似乎感受到了车厢内陡然有些微妙的气氛,也是抬头望向了陈明夜这边。
陈明夜心中微叹了一声,却是知道此刻并非暴露身份的良好时机,只好面色故作好奇问道:“孟兄这么一说,陈某倒是好奇,究竟是怎样一个人能够得到你这般的怀念。”
“他,他的名字和你很是相似,所以当初我们初遇,我听到你的名字心中就很是吃惊,”孟澈依旧是双目定定地看着他,深邃的眸光仿佛要穿透他脸上的那层伪装,一直看透到他的内心,“而你给我的感觉和他真的很像很像,所以我想母亲应该也是这般觉得的吧,只是我知道,现在的他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孟澈说完,似乎是将心底的一口气长长吐出,身子微微后倚,靠在了车厢的木板上。
陈明夜轻笑一声,看着眼前这个相比印象中已经长大了很多的青年,淡淡说道:“孟兄器宇轩昂,想来日后也不会比你的那位兄长差的。”
孟澈微微闭上眼睛,摇了摇头,眉头皱起:“你不懂。”
陈明夜点了点头:“是陈某多言了。”
孟澈似乎感受到了车厢内的微微尴尬地氛围,复又睁开了眼看着陈明夜苦笑一声:“孟某刚才一时情绪波动了些,言辞有些冲动,还望陈兄不要见怪。”
“无妨,孟兄还是好好歇息一会吧,接下来的路还长。”陈明夜微微一笑,并不介意。
“好,那陈兄自行请便吧。”孟澈点了点头。
一边的小红疑惑地抬头,不大明白这两人说了半天到底嘀咕了些什么。
陈明夜冲着她轻轻一笑,示意不必在意。
小红嘟了嘟嘴,伸手拿起一块小酥饼凑到他身边,径直往他嘴里塞。
陈明夜失笑一声,嘴巴一张,一口将整块饼都咬了下去。
小红“呀”了一声,连忙把手送了开来。
陈明夜看着她似笑非笑,老神在在地将嘴里的酥饼嚼完咽下,然后也闭目养神起来。
自打出了南疆,这般舒畅的赶路倒是真没有过。
禹州城本就位于豫州界的东边,因此前往京都的路途其实倒也没有太远。孟家走的是沿途而设的宽敞官道,来往的人流很是频繁,孟家的车队显然也没有刻意赶路的意思,因此在入夜之前就挑了一家客栈安顿了下来。
孟氏身子骨似乎还是不大好,晚饭是让人送到房中去的,人并没有下来。陈明夜和孟澈两人也算是乐得自在,毕竟少了个长辈在一边,不用太过拘束。
这一会的孟澈似乎心情好了许多,特意要了两壶好酒,看来是打算和陈明夜举杯共欢一番。
陈明夜自忖无事,倒也没有扫他兴的打算,因此也就没有拒绝。
孟澈似乎的确对他有一种熟络感,因此喝得颇为尽兴,没几杯下去就开始跟他拽起诗文来。
陈明夜苦笑一声,他可是清楚孟澈那小子的酒量,没想到那小子还真是没有顾忌,半点都不藏着,这才多久功夫就把底给交了。
“渡远荆门外,来从楚国游。山随平野尽,江入大荒流。月下飞天境,云生结海楼。仍怜故乡水,万里送行舟。”孟澈复又饮下一口酒,似乎极得畅快,张口便来。
陈明夜苦笑一声,虽然以目前的身份不太方便,还是打算稍微劝阻一下这位孟大公子。
只是还不待他开口,孟澈那边已是先行转过头来盯着他问了:“陈兄,此去京都,可有宏愿?”
陈明夜看他这副老子天下第一的豪情之态,哪还不知道他的打算,干脆让他一吐为快了:“孟兄不妨先言。”
“好,我孟澈便直言不讳了,此番回京,当发奋苦读,来年春闱,一争榜首,金殿之上,尽吐抱负,好叫天下都知道我孟澈这个名字!”说道这里,孟公子似乎极为激动,一拂衣袖,整个人踉跄着便要站起。
只是他本身就已经醉的昏昏欲睡,一离桌面刚刚站起身,整个人脚下无力便要摔到下去。一旁的侍卫连忙上前一步,伸手搀扶住了他,同时向着陈明夜苦笑一声:“陈公子莫要见怪,我家少爷今天定是见了公子过于高兴了,这才失了态。”
陈明夜摇了摇头:“不碍事的,孟兄的豪情叫在下实在钦佩,快扶他回房歇息着去吧。”
“回什么回,”那边身子瘫软的孟澈似乎还能听到陈明夜的话,竟然还有心插嘴,“陈兄还没说你的宏愿抱负呢?”
陈明夜失笑,刚要开口,却见那边孟澈说完这话,头一歪,已是径直酣睡了过去。
“快带你家少爷去歇着吧。”陈明夜对着侍卫说道。
“让公子见笑了,那小人就先带着公子回房去了。”侍卫对着他抱了一拳,便转身扶着孟澈上楼去了。
陈明夜随意挥挥手,悠悠然举起酒杯放到了嘴边,看着孟澈的背影,轻道一句:“我此去,当近得天边看日月,手揽乾坤动风云。”
“什么粉圆?”一边的小红抬起亮晶晶的眸子看向他,似乎从他嘴里又隐约听到了什么感兴趣的东西,“是好吃的?”
陈明夜失笑道:“京都好吃的可多得很,就怕你到时候吃不过来。”
“嘻嘻,才不怕咧,小师弟你不是说到了京都要过挺长一段时间的嘛,小红早就准备好啦!”小丫头看着他,得意地扬了扬脖子。
“小红,你老实交代,你是不是认识孟姨?”陈明夜扫了一圈,见眼下周围也没有旁人,便开门见山径直向着小丫头问道。
小红抬起头无辜的看着他,大眼睛巴眨巴眨的。
“你这丫头鬼点子多的很,别装无辜。”陈明夜可是知道她的厉害,当下故意做出了一个严厉的样子。小红白天在院内和孟氏初见时的场景,可真是太怪异了,孟氏当时微微呆滞的神情,他到现在都记得清清楚楚。
“哼!”小红不开心地吐了吐小舌头,“小红不说,小师弟想要知道的话就回去问师尊呗。”
“你这小丫头,还跟我绕什么圈子。”陈明夜扫了一眼小红,发现她隐隐有些慌乱的样子。
“唔,反正你要是想知道就回去问师尊,小红才不知道咧。”小丫头一口咬定,一副背有靠山底气十足的模样。
陈明夜无奈,只好换了一个问法想要探出些蛛丝马迹:“你是不是怕孟姨?你告诉我实话的话我可以带你去买好吃的!”
“才不要咧,”小红回的干脆,瘪了瘪嘴小脸满是不开心地看着他,“小师弟你觉得小红是那么好收买的吗,你再这样小红要生气咯!”
“……”还是第一次看到小丫头这番软硬不吃的模样,陈明夜只觉得有些头疼。
“罢了,不说便不说吧,”陈明夜倒也看得开,伸手捏了捏小丫头肉嘟嘟的小脸,“有些小丫头说好了出门在外一定会好好听话的,果然只能算说好了。”
小红嘻嘻一笑:“那就说好了不能再问咯。”
“说好了,”陈明夜耸了耸肩,“不问了。”
“好啵,”小红似乎觉得有些亏欠他,想了想伸手拿出灵宝葫芦,小心翼翼地倒出一枚红色的丹药递给他,“喏,这个给你。”
陈明夜失笑:“这是小红给我的补偿吗?”
“要不要!”小红似乎有点害羞,生气地跺了跺脚,面色微微有些泛红。
“算了,你留着吧。”陈明夜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自己对于这些丹药,并不是太过需要,清微掌教所留的玄庭经至今依旧在体内生生不息,对于目前的他而言,已是绰绰有余了。
“哼!”小红对于他的拒绝似乎很不开心,伸出小手猛地将他的手拉了过来,然后颇为蛮横地掰开他的手指,径直将丹药塞到了他的手心里,“这个是疗伤的红灵丹,你收好咯!”
陈明夜失笑,刚要开口,小丫头却是已经蹦蹦跳跳地上楼去了。
夜幕笼罩,月华挥洒,陈明夜坐在这张靠窗的桌子旁,夜风吹过,独斟一口小酒,倒是颇为惬意。
此处算是豫州与司州交汇之地,按理应该是商贩伙夫走动繁杂之所,只是今日客栈内的人流似乎有些稀少了,虽是入夜时分,但店内零零散散也只有三五桌客人。
陈明夜侧耳倾听,风声里隐隐传过来的,都是一些普通的牢骚之语。
他笑着摇了摇头,伸手将酒杯举起,只是刚刚送到嘴角,却是耳朵微微一动。
楼顶之上,似乎有一声异响。
陈明夜双目微微眯起,轻轻放下了酒杯,装作是酒饱饭足的样子,晃悠悠地往楼梯走去。
客栈二楼,大都是上好的客房。尤其是因为今日客栈内人少的缘故,财大气粗的孟家几乎将整个二楼包了下来。
而在陈明夜此时的分辨中,楼顶的异响分明化作了两边,以他自身所处的楼梯为中界限,一处往东去了,另一处则往西去了。
陈明夜记得很清楚,孟氏的房间便是在楼梯的东边,而自己和孟澈的房间在楼梯的西边。
心思在电光火石之间已是考虑清楚,基于对于小红的信任,陈明夜再不犹豫,径直上了楼梯往东边走去。
很明显,有人想趁着孟家在入京都地区之前,做些事情。
孟家作为显贵的勋爵世家立于朝堂之上,当家的定远侯孟骁更已是三朝元老,其中结下了多少仇敌,明里暗里的,又哪里说得清楚。
陈明夜看似脚步悠悠,但在异动响起的瞬间就已是起身,因此此刻几乎是和那楼顶的异响同步到达了孟氏的房前。
果然,陈明夜微微眯起眼睛,这一路他脚步放得极轻,楼顶上的人注意力全都集中在孟氏这边,想来定是没有注意到自己。
孟氏的屋外有两个护卫,看到陈明夜前来,先是行了一礼,刚要向他开口,却见陈明夜抬起手,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两个护卫微微一愣,对视一眼,便知趣地闭上了嘴,没有开口。
陈明夜侧耳倾听,一时间已将自己的灵力发散了出去。
楼下几桌酒徒的杂音被他自动隔绝,楼顶上不知名的声响则是被他不断地放大,连带着夜风呼啸的声音似乎都顺着灵力的感知吹过了他的耳畔。
一时间,周遭的一切似乎都在心底刻成了一副清晰的画卷。
陈明夜嘴角微微勾起,放轻脚步走到门前,在两个护卫诧异的眼神中敲响了房门。
“夫人,您歇息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