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八文学 > 修真小说 > 一剑封天 > 第二十三章 一礼还一礼
  整个客栈的大堂之内,一时间静得连根针落地的声音都可听得一清二楚。
那边聚在一堆的人群一时间都是傻了眼,谁也没有想到,这位向来以剽悍凶狠闻名的宋老汉竟然向着那位名不见经传的公子哥下跪了?
实在是滑天下之大稽!
几乎所有人一时间都做了一个不一而同的动作——伸手擦了擦自己的眼睛。
然而,眼前的事实并没有因为他们的怀疑而有任何的改变,白发老汉依旧单膝跪着,面朝着陈明夜,一语不发。
壮硕汉子一拍额头,心想着身旁的那位宋哥儿要是醒过来见到自己的父亲竟然向着那小子下跪,估计又能气得再昏过去。
陈明夜同样很是心惊,他很确信自己从未见过这个老汉,不知为何对方竟会突然对他行此大礼。
小红在一边似乎也看呆了,捧在手里的甜枣糕咬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叼在嘴里,傻傻的格外呆萌。
陈明夜苦笑一声,这莫非就是所谓的王霸之气侧漏,不战而屈人之兵?
他摇了摇头打散脑海里蹦出的胡思乱想,对方虽然是寻仇而来,但此刻莫名行此大礼,他也不能置之不理,只好开口道:“这位大人,您还是快快起身吧,小子没什么能耐值得您如此。”
老头依旧是抱拳低头半跪于地,不发一言。
陈明夜叹了口气,只好上前一步,作势要扶起对方。其实他的心里仍是存了几分防备,只担心以对方的城府之深,恐怕会以这种方式发起突袭,稍不提防,便可能找了他的道。
哪知道陈明夜的手一直伸到老头的身前,对方依旧是动也未动。
陈明夜深吸了口气,这才牢牢抓住了对方的手,将他扶了起来。
白发老汉看着眼前的年轻人,双手竟是微微有些颤抖,片刻后深吸了口气方才说道:“公子可有空闲谈几句?”
陈明夜虽是有些莫名其妙,倒也不好开口拒绝,只好点了点头。
老汉一喜,转头扫了一眼依旧呆呆看着这边的一干人等,大手一挥:“都给老子滚,看着在这胀气。”
一声令下,原本扎堆的人群登时化作了鸟兽散去。客栈上闲观的人群也是被老汉的气势吓了一跳,都是畏畏缩缩地躲到了暗处,胆大的还敢再出来略微瞟上几眼。
“大人请坐吧。”陈明夜见状,向着对面的老汉作了一个请的手势。
老汉点了点头,没有客套直接就坐了下来,目光却是始终落在陈明夜的脸上。
陈明夜正觉得奇怪时,却见那老汉竟是拿手蘸了茶水,在桌上写写画画起来。
小红在一边睁着大眼睛,满是好奇地看着老汉的动作。
陈明夜只扫了一眼,登时眉头就微微一锁,细思之下,方才逐渐释缓开来。
老汉一笔一笔,勾勒得极为认真,虽然双手还有些颤抖,落下时却是格外的坚定。片刻,老汉方才将图案勾勒完毕,然后抬头,用满是期待的眼神看向了陈明夜:“公子可认得这个图案?”
陈明夜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此乃我陈氏家印。”
这一句淡淡的话出口,老汉听闻耳中,一瞬间竟是泪如泉涌。
陈明夜吓了一跳,心中隐约有了猜测:“莫非您也曾是陈家嫡系士卒?”
老汉毫不犹豫地抱拳又要离开座位行礼,陈明夜急忙按住了他的手:“您坐着说就好。”
老汉无奈,这才作罢,开口道:“上柱国岐国公陈字帅旗下鱼龙营末等骑卒宋中开,见过小公爷。”
陈明夜一时无言,转而却是向着老汉抱拳一礼:“小子陈明夜,见过宋老伯。”
“小公爷万不可这么喊,老宋一介末卒,您这么说,老宋哪受的起啊。”宋中开抹掉脸上止不住的泪水,“年纪大了,老掉眼泪,让小公爷看笑话了。”
陈明夜摇了摇头:“宋老伯别这么喊了,小子现在一介布衣,哪说得上是什么小公爷。”
宋中开坚定道:“不论陈家怎么样了,在我们鱼龙营兄弟,在陈家旗下的所有兄弟心中,陈家永远都是那个威震天下的岐国公府,这个名头,一辈子在我们心里!”
陈明夜叹了口气,也不想在这上面多说什么,只是有些奇道:“宋老伯您是这么认出我的?”
“我也不知,只觉得看到小公爷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所以才贸贸然开口问了小公爷的姓氏,还望不要怪罪。”宋中开认真回道。
陈明夜摇了摇头笑道:“宋老伯您喊我明夜就可以了,如今我尚是戴罪之身,喊着小公爷也不方便。”
宋中开点点头道:“好,那老汉我就造次喊你一声夜哥吧。”
“宋老伯,我记得鱼龙营大都是北州出身,您为何会待着这荆楚之地?”陈明夜点了点头,伸手给他递了一块糕点,宋中开连忙伸手接了过去。
“夜哥儿,应该知道当年陈大将军率军进攻南楚的事情吧。”宋中开将糕点捧在手心里,看着陈明夜一脸认真地说道。
“自然是知道,昌武城之战名垂青史,此一战,你们鱼龙营位居首功。”陈明夜点了点头,看着对面相貌平平的老汉,眸中却满是敬意。
无他,这位老卒当得起他的功绩,无愧于陈家帅旗下第一先锋营的名头。
宋中平没有否认,反而点了点头,一字一句认认真真地说道:“鱼龙营八百四十十一人作为先锋攻城,最后活下来的不过百人,这个首功,我客气不了也推不掉,我那些个兄弟都在地下看着,该说的我都要说。”
陈明夜耸然动容。
史书上看得再多的话,哪有亲耳所闻来的真切,哪有亲眼所见来的动人。
“当时从前线退下来,鱼龙营所剩无几的几个弟兄,身上没有一处是完好的,”宋中平仰头,换了一口气,方才缓缓说道,“我的那些个弟兄,不愿意做伤兵拖大家的后腿,就干脆在这里驻扎了下来。”
陈明夜闻言一惊:“难道这个小镇所有的人都是鱼龙营的后代?不可能啊,当时父亲班师回朝,怎么可能不带上你们?”
宋中平摇了摇头叹道:“夜哥儿,都是些往事,不谈了,你能知道我们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陈明夜眼神坚定,开口问道:“宋伯,你说,到底发生了什么,鱼龙营受不下再多一点委屈了,我陈明夜,不答应。”
宋中平笑了笑:“哪有什么委屈,我们都是自愿的,有夜哥你这句话,值了。”
陈明夜一下愣在那里。
他如何听不出其中的言外之意?莫非,那个时候爷爷就已经早会有这么一天,从那个时候就开始在布局了?
“夜哥儿,今天能见到你,我是真的高兴。”宋中平看着他,笑得开怀,“只是情况特殊,恐怕不能叫我那几个老伙计一起过来见你了。”
陈明夜叹息了一声:“宋伯,我陈家,亏欠你们太多了。”
“哪有什么亏欠,在我们这些个老卒心里,陈家,是属于我们自己的家,”宋中平伸出手,飞快地抹了抹脸,哈哈一笑,“夜哥,你说这靠窗的桌子风也大,吹得我都迷了眼。”
陈明夜看着他捂在脸上的那双苍老的手掌,默默咬了咬牙。
“能跟我这个半老头子说说接下来的打算吗?”宋中平开口问道。
“京都。”陈明夜吐出两字。
“现在回去吗?”宋中平脸上露出迟疑之色,“夜哥,现在还不到时机。”
陈明夜听得他的话,叹了口气:“放心,我一人前去,只是有些事有些人要去看看。”
宋中平咬了咬牙:“我等老卒愿随同往。”
陈明夜摇了摇头:“宋伯,我懂你的好意,你放心,我这一次前往京都,只是观礼,并无他意。”
宋中平一愣,这才点了点头。
“除了鱼龙营,祖父当年是不是还留手了?”陈明夜眯了眯眼,问道。
宋中平微微犹豫:“夜哥若要问,老宋确实可以点点头。”
“罢了,”陈明夜摆了摆手,略微确信了心中的猜测,他叹了口气道,“这一次倒真是缘分,误打误撞竟然碰到了你们。”
宋中平嘿嘿一笑,却是没有多说什么。
陈明夜见他的神情,心中一惊,一个猜测涌上心头:“这不会都是你们刻意的安排吧?”
“哈哈哈,夜哥果然聪明。”宋中平轻轻拍了拍手,笑着说道,“那几个臭小子平日里反正都是闲着没事,刚好安排些差事由他们耍耍。”
陈明夜不由得无奈地摇了摇头,难怪易容也逃不过,难怪打了一人又有一人,原来倒是环环相扣的测试。
“鱼龙营老而弥坚,有勇有谋,叫人钦佩。”陈明夜叹道。
“夜哥缪赞了,真叫那几个老家伙听到了,一个个尾巴还不翘到天上去,”宋中平笑着这么说,面上却也是不无几分得色。
陈明夜微微疑惑道:“只是,那哥几个好像确实底子都弱了些。”
“哎,”宋中平摸了摸脑袋,脸上有点尴尬道,“说起来惭愧,也是我们几个老家伙教子无方,太过惯着他们了,夜哥儿说的不错,这个计划也就我们几个老家伙知道,他们那几个混小子都是实打实的不知情,底子确实差了。”
陈明夜面色一肃:“宋伯,你既然说鱼龙营都是陈家的一家人,有些话我就不客气了。”
宋中平叹了口气:“夜哥儿,你说吧。”
“鱼龙营的班底在,我很高兴,但若是后继无人,岂不是可惜!”陈明夜看着宋中平,满脸真诚,“教子需以严,我当年的名头,想来宋伯也是知道的,人人都称说是‘京都第一号纨绔’,说起来也都是家中放任的缘故,现在想想恐怕当今那位都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放了我一条小命。”
宋中平摇了摇头:“夜哥儿过于自谦了,今日见的第一面,我就知道夜哥儿的底子绝不简单,我们那几个不争气的,有夜哥的小半点好处,都够我们兄弟几个骄傲一辈子了。”
“哎,你们这般放任,估摸着也都是当年按着祖父的性子有样学样来的,”陈明夜叹了口气,“他老人家脾气犟是第一名,除此之外最爱护短,我当年做了许多荒唐事,都是祖父替我遮掩下去的。”
宋中开摸了摸头嘿嘿一笑:“陈大将军他本就是世间的英豪,做的已经够好了,我那几个弟兄啊都念着昌武城随着陈大将军亲自冲锋上城头的场景,就那一次,够吹一辈子啦。”
陈明夜无奈,估摸着这几个老卒心中都把祖父当做天上的神明一般,这是自己能说几句,要是旁人胡言,恐怕早就一巴掌扇过去了。
陈明夜想了想,突然高喝一声:“小二,上酒!”
那边原本躲在一边默默看了半天的店小二听到喊自己,立马一溜烟提了几罐酒就往这边赶,生怕怠慢了一步。
宋中平呵呵一笑:“夜哥儿怎么突然要喝酒了?”
“本就该敬您几杯,该敬好几大杯。”陈明夜伸手接过小二递来的酒壶,拿过杯子,替宋中平倒了满满的一杯。
宋中平伸手接过那被满满的酒水,手微微有些颤抖。
陈明夜站起身,给自己也满上,然后高高举杯,向着还未反应过来的短衫老汉躬身一礼:“宋老伯,我敬您这第一杯,是敬鱼龙营为天下归宁奋勇拼杀。”
宋中平的泪水一下又迸发出来。
陈明夜一口将杯中的酒水饮尽,复又倒满,再度端端正正躬身一礼:“我敬您这第二杯,是敬鱼龙营所有弟兄,愿生者此生得享晚年,愿死者后嗣绵延兴盛。”
宋中平颤抖着手,颤抖着双目,却只说出了一个“好”字。
陈明夜仰头,再将满杯烈酒吞入腹中,伸手又倒满一杯,依旧是躬身的大礼:“我敬您这第三杯,是敬您此生波澜壮阔壮怀激烈,敬您往后得享安康一生无忧,敬您今日还愿与陈家的小子共坐一桌,戎马一生,无怨无悔。”
宋中平看着自己面前的这个年轻后辈,突然放声大笑,笑得声震苍穹,笑得声泪俱下,笑得像是要将这几十年的郁闷忧苦一口气吐个干净,笑得像是重回了壮年时的模样,身披重甲,脚踏骏马,睥睨杀敌。
人生最该得意,此刻终于得意。
陈明夜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默默看着对面的那位老卒,放下杯子。
于是,今天客栈里的所有人都见到这样奇怪的一幕,见到了很多年后都难以忘掉的一幕。
刚刚进入客栈大门,那位在镇上早已凶名在外的凶悍老汉竟是向着那位不知来历的青年不由分说地单膝行礼,而不久之后,青年则是向着老汉恭恭敬敬的复敬三杯。
一礼还一礼。
陈明夜轻轻一笑。
鱼龙营不曾忘记陈字帅旗,而陈家也从来没有忘掉这些老卒,这些尚未归乡的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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