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阳城居于云梦泽畔,迁客骚人多会于此,故而其中热闹繁华不下一州首府。
来往街道之上,商品陈列琳琅满目,陈明夜带着尤且美滋滋的小红一路看过去,饶是他见惯了京都的繁华,却也有些迷眼于诸多南楚独有的特色之物,更遑论小红了。小丫头一路都是兴致勃勃的模样,蹦蹦跳跳,显然是开心极了。
陈明夜一路给她买了些小吃,小红的兴奋劲就没有停过,看她的模样,要不是在青玄待过一段时间,陈明夜严重怀疑青玄是穷的啥都没有的苦地方。
两人逛到岳阳楼下,但见得红灯高照,满楼的烟火气息。
小红瞪大了眼睛,喃喃道:“这里的人好多啊。”
陈明夜皱了皱眉头,夜晚的岳阳楼美则美矣,却是有些太过娇艳。
“罢了,带你去看看吧,”陈明夜牵着小红,挤开人群,一路走了进去。
虽已是入夜,这岳阳楼的生意却有些愈加繁华的趋势。
岳阳楼是名满天下的胜景,同样也是整个荆州地界都算得上鼎鼎有名的酒楼。层层楼阁之内,都有人伺候着,小二奔跑的身影往来楼层间,单是看一眼都觉得热闹非凡。
陈明夜带着小红登临了十余层高楼,眼见这一层人数相对稀少些,这才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来。
小红趴在窗沿上,探着头向外面看去。
诺大的岳阳城尽收眼底,满城的星星灯火在黑暗中交织亮起,如同夏夜中的萤火,颇有趣味。眺望远处,皎洁的月色之下,波澜壮阔的云梦泽正式进入了他们的眼帘。
湖光秋月两相和,潭面无风镜未磨。
陈明夜不由得想起这一句前朝诗人刘锡专写云梦泽月下美景的名句,映衬着眼前的美景,确有心旷神怡,超然物外之感。
“哇!”小红张着小嘴微微惊叹,“真的是好大的湖呀!”
陈明夜觉得有趣道:“比之咱们莲花峰的云灵潭如何?”
小红“哼”了一声,不服气道:“咱们莲花峰的绝景也很好看啊,这个大湖虽然很大,但肯定也有不好看的地方。”
陈明夜哈哈一笑:“那小红觉得最好的湖光是怎么样的?”
小红闻言,歪了歪脑袋想了想,然后认真回道:“小红觉得最好看的吗?那肯定是玉虚宫顶,师尊的那片莲池哩。”
陈明夜愣了下,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小红的脑袋:“果然,你当这个小师姐,不是没有理由的啊。”
“哼!”小红愤愤地甩掉他的手,“小师弟,我警告你哦,不许再摸小红的头了哦!”
陈明夜失笑,摸了摸小丫头的脑袋:“好好好,听你的。”
“这还差不多。”小红横了他一眼,满意地眯了眯眼睛。
陈明夜哈哈一笑,跟小二点了些酒菜,两人奔波了一日,正好歇息,一边享用美食,一边欣赏无疆的湖光。
翌日,陈明夜带着小红好好休息了一宿,便在小丫头的央求下再度登上岳阳楼,准备一览晴日的风光湖景。
而一登上岳阳路,陈明夜却是看到了湖面之上,一支雄壮的高大楼船船队正在演练操习,声势震天,颇为惊人。
陈明夜眯了眯眼,看着这荆襄的水军,耳畔是围观民众的嘈杂议论之声。
“楚湘王又在练军了?”
“嘘,你这张嘴小心点!这不叫练军,这叫显威风!”
“哈哈哈,这位兄台还真是有趣!”
“说起来当今圣上还真是宽心,任由楚湘王这般,也是丁点反的应都没有。”
……
陈明夜听得莞尔,终是想起来,这岳阳虽属荆州地界,但同样也是藩王赵恒的领地。
赵恒,当今天子的同母胞弟,可谓独得圣眷恩宠,当今天子登基后即封他为楚湘王,可食数郡税收,门下幕僚无数,虽是无封疆的王爷,却是名副其实的荆州之主。
浩明未有封国之制,因此荆州牧确有其位,但对于赵恒来说,实在是个随意操纵的傀儡。
当朝天子似乎对于此并不以为意,只要赵恒手上没有正规的军队,想怎么玩,都随他。
赵恒最喜云梦泽的阔大湖景,时常于此操练荆州水军。
说起来,赵恒名义上没有军队,荆州军队看似也都集权于州牧手中,但实际情况连州牧都成了这位藩王的门下之客,更可况哪些军队呢?
荆襄之地,多水泊湖泽,自然最善水战。春秋六国争霸之战,南楚与浩明打的是纯粹硬碰硬的硬仗,若是仗着地势与浩明迂回水战牵扯,最后的成败或许还真的不好说。
赵恒身得有些肥胖,但丝毫不影响他对于行军的喜爱之情。
今朝清晨,便是恰逢赵恒又在意气风发地演练自己的水军。
这位藩王似乎从来不懂得收敛二字是怎么写的,兴冲冲地站在船队的甲板上,对着云梦泽上驻守的船队不断发号着施令,大有向着整个天下耀武扬威之势。
岳阳楼高约数十层,一时间,几乎大半的游人都把目光聚焦在了这位王爷的身上。而这位楚湘王丝毫不在意诸多游客的观览,约莫也是存了向诸多游客一展自己风采的念头。
陈明夜听着耳畔的各色言论,嘴角笑意彰显。
这个楚湘王,自己那时在北州时就听过他的名头,没想到还真有碰面的一天。
不同于民众的对于这位跋扈王爷的认知,陈明夜北州的那个病秧子师傅倒是曾经这样评价过这位向来目无无人、无法无天的楚湘王。
跋扈掩心,浮夸保命。
区区八字之言,却揭示了这位堂堂天子胞弟的尴尬处境。
陈明夜一直很好奇这样一位人物是如何用声色来为自己伪装的,今朝没想到就可以大开眼界了。
云梦泽之上,两军交锋,铁索连横,厮杀一片。
荆襄船只,建造得高大威猛,如同一座移动的塔楼,加以铁索连横。传闻楚湘王曾经端着一杯酒连跨十数只船的甲板,滴酒未洒。荆襄船只的稳固,由此可见一斑。
而楼船周围,常有轮番善水之士巡航潜游,以作水中斥候,探察不测。
云梦泽之大,浩渺千里,一眼望去难以穷极。纵使是楚湘王的雄伟水师,在这方波澜壮阔中,也显得有些渺小。
湖面之上,千帆纵横,大都是远远的避开了这边的船队,唯恐生了事端,叫这位声名在外的王爷叫去当个乐子,把命都给玩没了。
而就在楚湘王正兴致勃勃演练之际,一袭轻舟小船竟是逆势而来,不闪不避地径直向着他那恐怖的巨大船队冲了过来。
“何人敢闯我荆襄军阵!”瞭望的军士大吼一声,飞速把消息传达了出去。
而这个消息很快就传到了行至乐处,正在畅快饮酒的赵恒的耳朵里。
“哦?”他眯了眯眼,“有点意思,看来是江湖上什么自以为是的宗师高手。传令下去,加速,我们直接撞过去。”
整支船队收到命令,顿时如同猛兽张开了原本还在掩藏的獠牙,楼船之上,楚湘王赵恒一声冷笑,大手一挥:“冲!”
岂料那席轻舟竟同样也是陡然加速,整个船身如同划破水面的一支利箭,竟是以玉石俱焚的态势向着那高大的楼船撞了过去。
当然,玉石俱焚是对小船而言,在楚湘王赵恒的眼中,这和送死没有区别。
这个天下,值得他赵恒忌惮的人有,但是如今的荆州地界,呵呵,还真没有。
饶你是将相王侯,还是武道高手,以这种方式来硬碰硬,他赵恒眉头都不会动一下。
岳阳楼上,看客们看着这突然发生的刺激一幕,顿时都是一阵惊呼。对于他们而言,只要足够吸引眼球,那只自找死路的轻舟结果会如何,根本不会有人会关心。
更何况,这样冲撞楚湘王,就算他真的是个江湖上得武道高手没有被撞死,事后恐怕也难有活路。
这个天下,江湖虽然辽阔畅快,但和官方的绝对势力比起来,还是太渺小了些。
陈明夜看着湖上的一幕,却是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总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劲。
小红眨了眨大眼睛,有些不解地看着远处湖上的一幕,好奇问道:“小师弟,为什么那个小船上面没有人呀?”
没有人?对!没有人!
陈明夜悚然一惊,在小红话音出口的一瞬间,心中已然意识到了什么。
看来,今天还真是有一场好戏可以看了。
而就在所有人都等着看湖面上两边相撞的精彩一幕时,赵恒的楼船已经狠狠压过了那只飞速袭来的轻舟,令人牙酸的“咯吱”声只响了一瞬,然后整只小船就被完全碾压过去,分崩离析地碎了一片,整个湖面上漂起了几块浮木,却是个人影都没有。
预想中的高手没有出现,甚至连一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这让看客们不禁都有些失望起来。
而就这这一瞬间,一抹剑光忽然闪耀过了整个湖面。
陈明夜眯起眼睛,定定地看着楼船之上的赵恒,毫无疑问,剑光所指,也只有这一位了。
赵恒原本浑不在意的笑意在剑光亮起的瞬间陡然消失,一抹惊慌在他肥胖的圆脸之上浮现。
“刺客,有刺客!”他反应过来,大喊声一时都有些凄厉起来。
而他的反应,无疑比那抹剑光要慢了太多太多。等他的话音出口的时候,那一剑已然递到了他的眼前。
眸中似乎已然映出了一抹血色,楚湘王赵恒面色苍白毫无血色,面对扑面而来的剑锋,整个人下意识地就地一滚,狼狈不堪地想要躲开这凌厉的一剑,只是剑锋之锐,只是一个照面,却是在他的胸膛划出了一道可怖的伤口。
伤口处的鲜血迸裂而出,楚湘王一身锦袍霎时间被血染得通红。
持剑来者得理不饶人,剑势再续,这一剑刺出,赵恒再无闪躲的可能,赵恒看着向自己笔直刺来的长剑,眸子里满是绝望。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斜刺里有一杆枪突刺而来,恰恰好后发先至地将那一点剑势挡住。
“咦?”刺客发生一声轻咦,却是管也没有管那杆枪,一个侧身,躲过横扫的枪身,手中的剑势不减丝毫,再度向着赵恒刺了过去。
“哼,竟然无视我这杆枪,真的是狂得没边了。”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同时间一个精壮的身影猛扑而出,手持着长枪再度将刺客的剑势挡了下来。
“废话真多。”刺客眯了眯眼,知道今日不可能当着这个老头的面杀得了赵恒,手中长剑一搅,将枪身荡开,整个人身影一闪,便没了踪迹。
“好小子,有胆别跑!”持枪的老者怒吼了一声,却是依旧守在赵恒的身边没有离开,只是指挥着手下的士卒快去追赶刺客。
赵恒看着身前站立的老者笑了笑:“有劳了白先生。”
“王爷客气了,”老者连忙过来扶住了赵恒,“王爷,您的伤怎么样?”
“没事,死不了。”赵恒面色依旧苍白,眸子里却是隐隐闪过一道光芒。
“医师,快去将船上的医师都叫过来!”原本被吓傻了的几个近侍这才回过神来,一时间都像是受了莫大的恐慌,一个个扯着嗓门比谁喊的高。
赵恒扫了一眼周围,目光高深,默默无言。
岳阳楼上,原本等着看热闹的人似乎都吓傻了,在刺客出现的一刹那,整座岳阳楼竟是鸦雀无声。
而云梦泽之上,偌大的喧嚣呐喊之声却是愈发地大了起来。
此刻眼见得刺客早已跑得没边了,巍巍楼船竟依旧是乱做了一片,所有人都呐喊着抓刺客,所有人都在小心翼翼地提防着,只恐怕此刻突然出现在自己的深白。原本看似雄壮不可敌的水军竟像没了主心骨一般散乱奔跑,真是狼狈到了极点。
陈明夜默默看着一切,忍不住抚掌轻声一笑:“好好好。”
小红莫名其妙地扫了他一眼:“小师弟,你在说什么呢?”
“我是说啊,这楚湘王可真是好大的手笔。”陈明夜眯起狭长的双目,笑道。
“你是说他的船好大好大吗?”小红一边说着,还一边用手比划了一个手势。
陈明夜看了忍不住失笑道:“我是说,他的手笔好大好大。”
小红懵懵地看了他一眼,嘟了嘟嘴道:“小师弟,那个穿白袍子的老头挺厉害的哩。”
陈明夜有些惊讶道:“他有多厉害?”
“嘻嘻,反正比你厉害得多。”小红冲着他吐了吐小舌头。
“你这小妮子,”陈明夜无奈道,转而又问道,“那个刺客,小红看清了吗?”
“刺客?”小红歪了歪头,像是在思考,片刻后才说道,“他好像很厉害,又好像不厉害。”
陈明夜眉头微微皱起:“这是什么意思?”
“嘻嘻,小红就是这么觉得的啦。”小丫头难得的挠了挠小脑袋,似乎自己也觉得有些迷糊。
陈明夜笑了笑:“行了,一大早就看了好大的热闹,该吃点东西填填肚子啦。”
“对对对!”小红非常认可地用力点头。
陈明夜看着她的小脸,哈哈一笑,畅快道:“小二,上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