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顺城数十里之外,一向荒芜的农庄,破天荒迎来了一众衣衫华美的贵客。
李公公居中站着,看着身前刀疤脸的汉子,笑了笑说道:“我问,你答。”
“大人尽管问便是,小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刀疤脸恭恭敬敬回道。
“好,我且问你,这陈明夜来此多久了?”
“已近三月。”刀疤脸回道。
一边的胖子老刘低着头,依旧是一副颤颤巍巍的模样。
李公公继续问道:“这一段时间可有什么出格的举动?”
刀疤脸回道:“老实本分,并无异常,就是性子略微惫懒了些,老刘责骂了不少。”
李公公一笑:“回得到挺全,不怕我替他报私仇了?”
刀疤脸摇了摇头:“大人有问,纵是得罪了老刘,小的不敢不据实以答。”
“呵呵,那边的老刘,你这兄弟没有诬陷你吧?”李公公眯了眯眼,视线转向了另一边一直低着头的老刘身上。
老刘这才抬起头来,一张圆脸早已涨得通红,哪还有半点平日里盛气凌人的模样,此刻却是憋了半天才说出话来:“没有。”
“看来倒是实话,”李公公笑了笑,“放心,毕竟是犯人,你们负责看管的,我不会多说什么。”
“多谢大人,多谢大人!”老刘大喜,连忙跪下来连连磕头,行了一个大礼。
李公公眸中闪过一丝轻蔑,面上依旧满是温煦:“无妨,我且再问几个问题。”
“大人请问。”刀疤脸一脸镇定道。
李公公又问道:“他平日里可曾有过什么愤恨、抱怨之语?”
“这……”刀疤脸迟疑了下。
“说!”李公公面色一厉,呵斥道。
“是!”刀疤脸微颤道,“他抱怨我们这里顿顿餐如糠籽,米粥只有汤水,衣不蔽体,饭不足饱,大人,并非我等苛待于他,只是这流放犯人本受苦刑,粮本就只有这么多的供给啊。”
李公公微眯起眼睛,认真地打量着刀疤脸,刀疤脸似是恐慌,却也是直面以对,目光中并无闪躲。
“无妨,我的问题,你若都是照实回答,我非但不会怪罪,反而重重有赏。”李公公再次刻意强调了一句。
刀疤脸大喜,老刘珠玉在前,他自然是学着老刘的模样,极为干脆地跪下来磕了个头道:“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若只是每日疲于这些,胸无城府,心无远虑,其实倒可以放他一马,只是可惜啊。”李公公看向远处的几个犯人,一副悲天悯人的良善模样,“也罢,来都来了,这个恶人,便由咱家来当吧。”
说罢,他手一指道:“去,把陈明夜带过来。”
手下立刻有人携了刀疤脸径直往荒田中去了。
一边的姜莹默默旁观了许久,此刻方才开口道:“李公公,这个陈明夜莫非便是岐国公一脉的那个遗孤?”
“不错,”李公公点了点头,“他从北州发配流放而至南疆,镇南侯莫非不知道?”
“那时候,尚是家父主持一州事务……”姜莹缓缓开口道。
“是咱家唐突了,”李公公微愕,微微拱了拱手,“镇南侯莫怪。”
姜莹摇了摇头,目光看向远处正被带来的少年,说道:“没事。”
陈明夜跟在看守的身后一路走向那边的众人,走得近了,方才看清居中那个人的面庞,白腻偏生细纹,虽是中年年纪,看上去却是格外的苍老。
一身淡紫色的衣袍,头戴了紫纱透气的布帽,长袖站立,却无一丝的英气。
陈明夜在看守的推搡下一脸平静地站定,默默看着对面的诸人。
“大胆流犯,见到大人还不跪下行礼。”一旁的军士看到他这副模样,立马大吼了一声。
陈明夜视若罔闻,依旧是平静地立着。
“好了,他再怎么样,多少该是有点傲气的,”李公公笑着摆了摆手,“哪能真的冲我这个太监下跪啊,你说是不是啊,陈小兄弟?”
陈明夜根本懒得理他。
“大人问你话呢,快说!”一边的刀疤脸似乎是急于表忠心,上来又是一句凌厉的催促。
陈明夜冷冷一笑,依旧没有开口。
“罢了,”李公公摇了摇头,说道,“毕竟是功勋世家的嫡子出身,这才多久,哪就能磨掉那一身十多年形成的臭脾气呢。”
刀疤脸一听,登时吓了一跳,整个人顿时瑟缩了回去。
“岐国公一脉,开国之初,真可谓声势震天,说句违制的话,那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一点都不夸张啊,”李公公眯了眯眼,看着眼前衣衫褴褛的少年,笑了笑,“只可惜,物极则必反,盛极则必衰,陈家不懂这个道理,方才会落得这步田地。”
陈明夜依旧是冷冷看着他,对于这明里暗里的嘲讽并没有丝毫的反应。
李公公眯了眯眼,淡淡道:“怎么,当初那个纵马京都御道上,一日看遍红倌人的得意少年,今日连话都不会说了?”
一边原本一直冷着张脸的姜莹忽而眸中闪过一道莹光,继而又被很好地隐藏了下去。
李公公忽而一步走出,径直来到了少年的身前,左手探出,狠狠抓住了少年面颊,原本仁慈祥和的面庞忽转狰狞道:“你真的是陈明夜?我记得他可不是一个哑巴啊?”
少年忽然笑了笑,漆黑的眸子里闪过一道冷锋:“公公,既然你想多说些,我自然是要任你多说些的。”
“好好好!”李公公忽而仰天大笑一声,猛地将身前的少年甩开,冷声道,“陛下口谕,陈明夜听旨。”
“草民陈明夜,接旨。”少年跪下,目中平静。
“朕记得,你年少时也曾到朕的身前要过糖吃,可惜时光变迁,陈氏一脉,忠誉难全,朕亦深感遗憾,唯勉你日后收敛风流,莫践清誉才是。”
李公公一字一句,字正腔圆地念毕,方才看向身前跟着的少年道:“陈明夜,可都听清楚了?”
“听清楚了。”陈明夜答道。
“那就接旨吧。”李公公道。
“草民陈明夜,接旨。”陈明夜言罢扣首,方才起身,面上依旧没有丝毫神色显现。
李公公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陈明夜,我敬你岐国公一脉为浩明开疆拓土,却也叹你陈氏一族自毁清誉,到如今,落得个人人唾弃的下场。”
陈明夜低沉一笑,并不接话。
“我远道而来,别无他物,但敬你一杯宫中的玉液之酒以作饯别,如何?”李公公看着他,轻声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