鸽子又在咕咕的闷响,十四脸抽了抽,侧头又睡过去。
“侧福晋,这鸟也有些风寒,奴才也拿去看看。”郭太医起身道。
“有心了。”我挥挥手。
匆匆吃罢晚餐,又喂十四喝了点清粥,配上些清淡的小菜,他总是吃不多,以他的身子,这点食量,只让人忧心。
“侧福晋,十四爷怕也是和当年爷一样,害的是心病。”郭太医若有所指。
我喝了一声,可不是么,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道了声谢,忙到后勤忙活去了。
连日来的沉闷,这下倒是一扫而空,军中人大多走光,既然雍正派了人来照顾,自是能撤的都撤了,我也不想麻烦,就地取材,能做多少做多少。
只是手艺十分的生疏,熬个粥都弄得满脸灰,又不愿意人帮手,只忙到大半夜,才做出些能吃的东西来。
纵然清粥小菜,煎蛋做得不甚好看,但我尝了尝,味道倒是极好的。
吁了口气,端了食盘便匆匆往主帐跑,怕十四睡沉了,唤不起身,这一夜空腹,定是难受。
今天倒是巧,我一入帐,便看到十四微微睁着眼,直盯着帐顶看,见有声响,侧头看我,愣了几秒,又不吭声了。
我搬了小桌到床前,扶他起身。
“什么味道?”他靠在我怀里问道。
“你鼻子可通了?那闻闻看,这菜色可好?”我一喜忙端来青菜粥凑到他鼻前。
他动了动,微微直起了身,闻闻道“这是你做的?”
我嗯了一声,拿了勺子一口一口喂他。
“还可以。”他闷闷道。
直待他吃下些饭后水果,我见收获还不错,欣慰的搬开小桌,端来水,替他擦身。
“这些事下人做就行了,几天来都没见你合眼,今天别忙活了。”他闭眼道,呼吸也均匀了些,说话也不似昨天般的虚弱无力。
“没事,总不如自己做的细致,何况这些事,别人也擦不上手。”我笑道,示意他趴身,仔细将背好好的拭了一遍。
十四披好衣服,翻了身,舒服的舒了口气。
“今晚早点睡吧。”
“没关系。”
他猛地拉住我忙活的手“他可有为难你?”
我摇摇头。
他叹了口气又倒下身“有你也不会说,如今,我哪里能再保护你。”
我鼻子一酸,伸手揉了揉“说的什么话,不同你说,我找谁说去,好歹只烂在自己肚中,怕你忧心。”
“这一回去,一片黑暗无知,倒不如,我们就在草原安家。”
我只冲动一下,即道“纵然这般地步,你还是不放心的,你的根在哪里,移了,只会让你望尘兴叹,这道理,我早该明白了。”
他把头深深埋在我怀里,闷闷道“兰儿,你见我什么时候退过,让过,这辈子,让我犹豫,让我踌躇最多的,便是你。横竖都是这样,我只放心不下你。”
我抱着他久久不语,知道他说的是实话。
“摸摸我的背吧。”他有些淘气道。
“春儿遥儿当时是睡得不安稳,才让我这作额娘的一夜都停不下手,你倒好,学起孩子们来。”
他闷笑不语,双手环住我的腰,我手掌磨擦着那些旧伤,只觉得有些微微颤抖,这几年,他吃了多少苦啊,多年的经营,付诸一旦,这郁结,如同这烧一样,热过去了,也就是了,但终究是伤了,这辈子,都留了印记。
“这日子倒也好,你再做几天饭菜给我吃吧。”迷迷胡胡入眠时,他说了句,手收紧了一下。
“好,回去后,我天天给你做。”
他却咕浓一声,翻过身去,自个睡了。
我抿唇一笑,打了个哈欠,仔细替他盖好被褥,自个去清洗。
知道他担忧的是什么,江涛的话,已是警钟,我横竖也就是这样,大不了就是一死,求个痛快。
这战事也算落下,心头的大事一落,人也有些迷糊,脚步移的挨着床边便趴了下来。
不一会便被十四拖进被窝,我也不响,任他动作,挨着他的胸,便沉沉入睡。
十四已经能下床走动,这近十天来,我做着普通妇人做的一切,忙碌但又充实。
清晨起身,为了方便劳作,头发随便在胸前扎了两个辫子,粗粗的麻花辫,在我小跑时,不时上下飞跃,十四总是扶栏站立,看我模样,露出淡淡的,还稍显苍白的笑容;我朝他招招手,又自顾钻到厨房忙活,这些年他在关外,饮食结构几乎全被破坏,终日酒肉不离,看似健壮,却给身体造成超重的负荷。
待身子好些后,便也荤素搭配,让他能沾沾荤腥,他听着我一番大道理后,只能无奈听从意见,往日大酒大肉的日子,却是一去不复返了。
临睡前,他总在灯下替我梳着乌发,感概着时日的匆匆,又拈着自己鬓角的银丝,长吁短叹,我轻抚他迷惘的面容道“胤祯,我还是我,我的人与我的心一样,不会变。不止现在,往后也不会,不管我到了哪里,是生是死,我永远都要记得你。”
“若兰,让我怎么把握你?”
我紧埋在他胸前,努力的吸着他身上的味道,不止他的人,他的一切,我都要记住。
这脆弱的边界之地,在我们的磨蹭之下,迎来了春天,我们眼睁睁看着冰雪退去,嫩草发芽,鸟儿也飞了回来,但仍不愿意起程,守得一时便是一时。
雍正的折子,从十天一个,变成五天,现在则是一天一个,天天快打加鞭的送来,十四则翻也未翻,任它在案几上落着灰尘。
不去也罢,回去了,也不能亲身送葬,只能凭添心伤,我由着他,看着他的身子在我的慢慢调整下变得精神起来,他搂着我在小山上吸着早晨的新鲜空气,舒展舒展手脚道“兰儿,最近身子轻松多了,再这样下去,我可以上山修道了。”
我失笑的捶了他一拳,得了便宜还卖乖。
待我们四处走了一圈后,回营郭太医一脸急切的迎了上来,将我们请至军帐。
里面赫然却是浩远。我忙上前两步“表哥,你怎么来?”
他看了我半晌,恭敬的向十四行了个军前礼,答道“十四贝子爷,侧福晋,皇上派我前来速请你们回京,先皇灵柩已经耽搁甚久,再迟恐怕说不过去了,皇上特立派我来一探究竟。”
我抢先道“我们回去与否,有任何意义吗?皇上会让胤祯奔丧吗?”
浩远一愣,抬头盯着我看了几秒,叹了口气,从衣襟里掏出一黄折子来。
“皇上早知道侧福晋的顾虑,这是皇上亲笔手喻,请万万不可再推迟了。”
我半信半疑的接了过来,红红的大印,确实不假。
我抬眼与十四对目,这决定该由他来下,这个失败,这个结局,必须由他去面对,如今,康熙在他心中,亦爱亦恨,怨则更深,怕是一辈子也难化解。
十四接过去,翻翻眼皮瞧了瞧,即又递给我,我只用心收好了,怕雍正中途又变卦。
“十四爷,皇上特立请了他的御医过来……”
“不用!”十四抬手拒绝。
浩远犹豫的一下,即又道“侧福晋,您府里的大阿哥,双喜临门,皇上说要大贺……”
我一惊,急道“什么双喜!春儿他怎么样了?”
“侧福晋不必忧心,皇上给大阿哥指了一门亲事,另外,大阿哥的庆生也是这个月,所以……”
十四捏住我的手,示意我不要惊慌,唤浩远起身,吩咐道“你先在外面候着,我们商量一下。”
※
我们一行人终于启步回京,已近三月,因要赶着春儿的大婚,我们不得不马不停蹄的往京赶,雍正就是知道这一点,才把大婚的时间安排得如此的紧凑,我隐约感觉到一丝丝不安和异常,这一回京只觉得前途渺茫,而我最担心的,是我还有多少时间?如果不看到十四安平,就算不得已走了,也会一辈子难安。
自那日墨龙圣宝破碎后,我脖子上便多了坐玉佛,紫黑紫黑的,如同凝固的雪块般,一到晚间发出紫油油的光芒,甚是赫人。
十四坐在轿中,一路沉默寡言,只闭目养神,对我也不如在边关般的热烈,我看着他凝固的脸,只觉厚厚的无奈涌上,一路,我只紧紧握住他的手,不愿意松开。
行至半路,我出了马车,招了匹马,便策到浩远前面去,他更是少言,一路来遥遥带队走在前面。
“表哥,可还记恨当年我让你娶忆慈?”
他漠漠扫了我一眼,又转过头,直视前方“侧福晋说笑了,第二年,她即为我兆佳氏继了后,我感谢你还来不及。”
我一愣,随后笑道“哦,那敢情是好事。”
二人相继无言又走了一阵,我想想还是问道“表哥,不知道宫里头近来是何形势?”
“皇上初定天下,众人皆有封赏。”
我知他不便多言,自觉有欠于他,不想令他为难,遂也未再详问下去,其实自己又何尝不是多此一举,这历史的种种,历年的大事,这些年,我每时每刻都在脑中记忆和重复。
“表妹,如今形势复杂,你和贝子爷行事还需稳当。”良久,他突然道了一句。
“谢谢,表哥。”
“圣祖皇帝灵柩现在在景山寿皇殿,因已定好下月即送往遵化,所以,我们要请贝子爷先去拜谒先皇。”
我点点头,照现在的行程来看,确实只能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