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这人还算有点良心罢,没有在路上随便扔下我,还坚持先赶去伊梨安顿我,如此的景况下,我自是不能再说再抱怨什么。
在日昏时,我们在不知明的山落停脚,准备在这深林里渡过一夜,太阳一转眼便跳入山后,天地间即刻便一团漆黑,我从未体验过这样的静,这样的空旷,这样的漫天漫地的黑暗,至少这方圆几百里内,都是毫无人烟的,身体内外都是一片冰冷。
静静看着厚厚的车帘,听着蟋蟋的声响,一动不动。一入夜,到处不知名的动物叫声和萧萧的风声交织成可怕的氛围。
策零没有了个人生命之危,便过多的关注前方战事来,时常双眼阴沉又狡捷的盯着我看许久,试图找出我身上的价值所在。这让我十分的惊恐,但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现在我已经没有退路了。
正在我凝思苦想,也忘了身上的痛楚时,突然一阵冷风灌入,带来些深厚的夜露袭来,我浑身打了个冷颤,忙不迭的打了几声喷嚏,更搂紧身上的棉被,往角落更缩了缩。
沉重的呼吸在这一切让我有些适应过来后,我不安的对上策零黑暗中若隐若现的轮廓。
张嘴想说什么,只是被这氛围禁锢的,一句也说不出来,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搂紧自己,垂下眼不再动分毫。
“我们必须得加快脚程。”许久他才在黑暗中嘶哑的冒出一句。
“我没事的!你不用顾虑到我!”我明白他的意思,即刻抬头,眼光闪动,表示我绝对不会拖他后腿。
他望着我长长叹了口气,莫大的压迫感和无奈感在他周身厚厚的散开,与这黑暗和寂静即刻融一体,甩下帘子,车身一阵摇晃,他上了车,与我一帘之隔的相互靠着。
“策零,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你可知道西藏对我们的重要?”策零答非所问般的,又似自言自语的喃喃道。
我沉默不语。
“西藏在我们心中,是最圣洁之地,我们所有的精神和支柱来源,皆来自此,多少年来,卫拉特四部的争夺,无一不想把西藏掌握在手,我们纵然统一了四部,但光凭武力怎么够,我父汗,一生都在为此奋斗,开疆辟土,使部落强大,归属我部的人,都能过得更好。”
“可是,因为你们的战争,这些游牧为生的人,过得更加艰难了,四处难生,家园也不再,为了你们的统治和欲望,这样值得吗?”这一路看这太多辛酸的番外游民的生活,无一不使我落泪,原先的草原自由在现在看来,已经不再,本就居无定所,现在,更加艰苦,诺大的蒙古,已难寻安宁之地了,清军入藏后,所引起的恐慌,更加让人人心惶惶。
“你知道什么?!如若不是你们大清朝常年征战,每年繁多的进贡,并且想要控制我们的一切,今日的种种又怎么会有!”
“可是多少年来,一直都是这样。”我无力的辩白。
帘外的策零对着冷风,不甘又讽刺的干笑二声,好半天没说话,十足的不置可否。
我想说,策零,放弃吧,劝你父汗放弃这种以卵击石的想法吧,你们的一切都没有错,你们努力了,奋斗了,也获得了你们的成功,成就了或准噶尔最辉煌的时刻,造就了准噶尔最强的汗国,可是,你,又何尝不是和我,和那京城的众多的皇子一般,没有错,都没有错,只是时不与我,时不与我啊。
谁叫,你们的优秀却碰巧遇到清朝最强大最繁盛的三朝,这一切都是注定的,换在任何一个时刻,以你们的勇敢,你们的野心,你们的骑兵,你们的骁勇善战,最终的霸主总会是你们的。
这一刻,我没来由的,心同策零靠得如此的近,如此的近。
只是我二话也不能说,只能隔着帘子,满满的让眼里的悲伤散开在这小小的空间。
这世间,如何尽让我碰到些这样的人。友也好,敌也好,近也好,远也好,总也逃不掉。
想到胤禛咬牙切齿对着策零说,如若他带走我,以后,他将不会让准噶尔安宁的话,让我不由得心里一阵恐惧和害怕,牵引着,连身上的痛也增加了数倍,再也忍不住的呻吟出声,那痛楚,恨不得让我就想痛死过去般。
策零快速的掀帘入内,隔着被子皱眉道“你怎么了?”
“我……我没事,不……不小心撞到……”我咬唇蹙眉按着腰不敢动作,冒着冷汗,硬是不想让他看扁我。何况,他说了要加快脚程……
策零低头审视我一番,随后沉着的下了车,自顾的忙去,听着声响,似乎声起了火,淡淡的火光在帘外时闪时灭。
不多时,见他拿了个小方包进来。
“这个你拿着敷上,也许能凑点效,身子不好,这几日怎么不说,现在出了关,想要寻药已是不可能了。”
我无声的摇摇头,挣扎起身,伸手接过,轻轻一捏,这布包的原来是一袋细沙,用火烫热过,温度适中,我苍白抬头朝他笑笑,以示感激。
他点点头,转身下车“我看你这几日也没吃什么,我去弄点野食来。”
“暖,你不用去了,现在太晚了,打不到食物的……”我慢了半拍,想说他已经没了踪影。“我不饿的……”话已消失在口中。
摇摇头,把沙袋放到腰上,搂紧被子,像是在府中,冬香递给我暖炉,然后为我拉紧披风一般,让浑身都扬溢在温热中的感觉。
纵然策零与十四现在相对为敌,未来,还会在战场嘶杀,但这样的他,这样的他的生命结局,我如何能再产生隔阂呢。
何况,还有丽华……
我心中的不安一个接一个,丽华,如今她……是怎样,如若她真的在伊梨,如若她真的是策零的……那我们,那我,还能像出关时的心态一样见她吗?我能倾诉所有的一切吗?这么多年来,我变数颇多,她会不会也一样呢?
这世事,竟是没有哪一样能让我肆意追逐的,连我最想最有信心把握的,也渐行渐远,越临近,反而更加让我看清现实。
这样一直想着,完全忘了周身一切,直至一阵烤肉的香味,钻入我鼻子,这肚子也不合时宜的响了起来。
“可安,你好些了吗?是下来一起烤火吃肉,还是我烤好给你?”传来策零稍显轻快的声音。
我抿唇一笑,披了厚袄带着沙袋缓步下了车。
“当然是下来的好,否则肉吃起来怎么会香呢?”
策零哈哈一笑,朝我招手“可不是,你这关内的女人还有点见识。”
看他扬溢着真诚又爽朗笑容,我也莫名的开心起来,心里柔柔有块地方,也活跃了,就如同,对那些时不与我之人,比如,八哥,九哥,十哥,十四等,我无一不希望,他们能够快乐一些,他们,毕竟……
我微微甩头,不再去想,泪眼带笑的接过策零递过来的烤肉,对着他审视的眼神,低头咬了一口,无味的咀嚼。
“可是烤得不好?”
我忙摇头。
他呵呵一笑“把沙袋拿来我再热一下。”
“我已经吃好了。”他笑着解答我的疑惑。
在火光周围,这四周似乎也不再如此冰冷疏远了。在火轻轻的霹啪声中,我们各自想着各自的事情。
“可安,在京城里呆着不是更好么?”他突然抬头问,火光下,脸色忽明忽暗
“放心,我可不是来探听你们秘密的。”
他自嘲一笑。
“其实,我知道你一路来对我疑惑颇多,其实也没有什么,只是我个人,想逃避一些人,一些事,另外,也一直想见识塞外的风光……”
“比如那个王爷?”
我一愣,瞧他有些恍然的表情,随后愣目的点点头,如此理由也算勉强吧。
“不要再问那些往事!”
我也逗笑但义正词严的回笑。
他咧嘴笑笑点头。
一阵沉默。
“策零,你该如何向你父汗交待?”在我心里,此时竟已经将他当朋友看了。
他缄默,好一会才道“父汗向来疼我,何况此次来京,我并未向父汗说明去的目的。”
我惊讶“那……一路为何你如此的心事重重,忧心忡忡”尽管战事不顺,但策零的表现,明显有着非常大的压力,我一直以为,是策旺阿拉布坦对他的要求。
“是子宸……”他未理会我表情,嘴里却是自顾的轻轻喃着二个字。
而我,却已经被这轻轻的,轻得一下被便这黑暗,这冷风吞噬得一丝都不剩的子宸二字,给震得一动也动不了,心念起伏,捂着胸直直盯着掉在地方一团焦乎的,模糊不清的烤肉。
眼泪便这样巧合的落在上面,似乎被这热度立即蒸发一样。子宸,这是丽华喜欢的名字,不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的,一定是她,一定是她!她在现代,一直跟我嚷嚷,她不喜欢丽华这个名字,以后有机会,一定会换回来,子宸,子宸……
耳里全是这样的声音,就如同,以前她喜欢在我耳边吼“若兰,叫我子宸,听到没有,是子宸!”
“策零,她是……?”我紧张但又激动又不安的问出声,声音颤抖得如同寒风中的枯叶。
他未转头,盯着红耀的火光,眼里闪过一丝柔情但又矛盾“她……她是我的妻子。”
果然是这样,果然是这样,我们今日,纵然再碰到,十多年过去,再见,该以何面目呢。我艰涩的看着火光不语。
我直觉的,似乎我错过了什么重大的问题,但心下麻木,一时未查觉过来。
直到此后的陆续几天,策零慢慢也不再对我防备,快入伊梨时,我终是知道,这重大的问题是什么。而我,得知后,完全失去了面对丽华的勇气来初来的心态,迷茫占据了我一大片,越入,脚步越踌躇,只是已经没了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