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娘,您好点没有?”我轻声问道。
额娘微微点点头,抬手让郎中和丫头退去。
端坐床沿,已是红了眼圈。
“看你能出院走动,额娘也算放下心了”
我泪眼带笑的握住额娘的手,点点头。
额娘颤巍巍举手抚摸我的脸,轻声唤道“兰儿,我的兰儿……”
我一动不动的任泪滑下,心中早已翻腾。
“你可要怎么办?我的兰儿……”
我张口看着她,却说不出什么话,人就这么回来了,毫无预警的,说什么都是那么的无力。
寂静的替她整着发髻,掖好被窝,看着药效发挥作用,昏沉睡去,那迅速褪变的苍老又一次映入我眼帘。
缓缓起身,放下床帐,那轻轻的,断续的呼唤和担忧之声,仍然不时传来。
这结,无论如何在额娘心里,深深的结下了。
一开门,忆慈正守在门边,进退不得,小小的脸上满是担忧,见我出来,欲言又止。
我抿抿唇,拍拍她的肩,示意她进去。
她也顾不得向我行礼,咬唇点点头就进去了。
这孩子,难得一片孝心。
※
“侧福晋……”
刚入院门,却见两个姐姐正搓着手不时来回走动,一见到我,即迎了上来。
“您身子骨好点没有?我和栖兰见您今个儿出来了,就马上过来看着”凤兰上前差点就没握我的手,将我上下仔细检查一遍。
我笑笑立身站定“二位姐姐有心,这段日子你们辛苦了”
栖兰轻声拉凤兰站好,眉目带笑道“应该的,知晓今年肯定会热闹,不过尽尽我们的心罢,妹妹回来养病,怎么劳心劳力”
我点点头,看看她们,有些愧疚道“只是让你们放下家里的事,二位姐夫要受累了”
凤兰上前两步,冲口笑道“可不是,我家葛洪……”还未说完,即有些腼腆看着我,摆手道“算了,算了,反正他也没啥仕途可言……”
我有些讶异的挑挑眉,栖兰朝她使使眼色,打断了那话,旋即向我道“妹妹,您身子刚好些,别在雪是站久了,我看你那贴心的丫头可是张望了许久了,我们就是过来看看,没别的事,您快进去吧。”
凤兰马上点头咐和,像捣蒜似的“是啊,是啊,妹妹,你有空多出来走动走动,我们这就去忙活了。”
我微微摇头看看她们的背影,起手唤住“姐姐”
那厢马上停了脚步,脸色惊疑不定看着我。
我抿唇笑道“让忆慈和樱儿常过来走动吧,我这院有些清冷了”
那边目目相视,喜笑颜开,马上朝我整齐的回了声“嗳”
我朝他们挥挥身,转身入院门。
长长舒了口气,冬香春兰颇有愠色看看那早已消失不见的二人背影,赶紧扶我入门。
“咦,这树竟然已经长这么大了?”
我在一棵需要一个人抱个满杯才勉强抱住的大树下停住,记得当年我出嫁时,它也不过这这三分之一大,如今已是苍天大树了,足足遮了这院的半壁墙,有些还伸到墙外,密密浓浓的。
看着这叫不出来学名的大树,我有些惊讶。
“侧福晋,听贺菊姐姐说,这是您当年亲手载的呢,还唤人不可动它,老爷夫人后来让人专门护着,瞧,早该修剪了,也没人敢动呢”
春兰笑着上前解释。
我挑眉哦了一声,伸手摸摸树干,原来是小若兰栽的。
“这树哪来的,我当年怎么能把这么大的树给栽在这院落呢”
春兰捂嘴一笑“侧福晋您如今如此的端雅秀正,老爷夫人总说您从前可调皮了,瞧这树,还是您当年和表少爷去寺里礼佛时,在后山挖回的,折腾好久才移到这院来,不说您当时喜欢它,表少爷后来来过几次,也总在这树下站许久呢”
我恍然的笑笑,轻轻拍拍额道“你瞧我这记性”
冬香扑哧一声笑出来,调侃道“侧福晋,奴婢想,您当时栽这树,怕是想着如何溜出去玩吧。”
我随着她望向伸向墙边的枝干,恍然大悟。
想到当年偷偷从后门偷出去玩的那份轻松和玩兴,轻笑出声。
唉,当年的小若兰,当年的我。
那时日,太短太短,一入了围,马上便陷入泥泞,那一身的清白纯净,即刻便染了色,拨也拨不出,洗也洗不掉了。
“夫人,该吃药了”江涛端着盘站在门口唤了一声。
我若有所思的看看这树,转身进了屋,刹时白雪的刺眼光芒让我一下子走了神。
※
“兰姨,明个儿是十五了,我额娘和祖母正商量着,是不是要去千佛寺上香呢?”
忆慈放妥手中的针线,对着正在灯下练字的我说。
微低了下头看看我的字,随后将灯芯撂出来些。
我放下笔,揉了揉手,接过她递的手炉,眯眼重复道“上香?”
樱儿兴奋的放下书,脚步有些不稳的走近,轻轻摇了摇我,撒娇道“是啊,兰姨,这是习俗呢,况且,明晚还有花灯可瞧,兰姨,你去吧”
我仍闭眼微笑,缓缓的出着气。
忆慈一边妥贴收着笔墨,一边有些嗔怪道“樱容,兰姨身子还未好呢,是你自个儿想着玩吧”
樱儿撇撇嘴,放下手坐到一旁,有些丧气道“人家好闷嘛,难道你不想看花灯,不想上街?”
瞄了瞄我,看我没动静,声音刹时就变得有气无力,垂头搭脑,好不可爱。
忆慈对着我无奈的摇摇头,小女儿的娇态在这烛光下,一显无遗,那模样,也不似刚见我时般的娇羞生涩了。
只是看她静默做活计时,眉眼中,那幽幽现出的一些些疏远和坚持,倒是让我有些新鲜,想想却也是了,性子内敛的人,往往是有些执著的,就像那碧落小院中的小井,无风无浪无害,但探头深深看去,那水却是清辙至极的,容不得一丝丝浑浊。
“我支正是要去的,额娘和凤姨娘说是要帮祖母和兰姨祈福,这半年月,身子骨都不好呢”
樱儿清脆的嗓音,打断我的沉思,忆慈被我瞧的头快要钻到怀里了。
我起身笑笑,轻快道“那就如了樱儿的意,去吧,兰姨也去。”
两个丫头都抬了脸,樱儿更是脸颊泛了光,意外却又惊喜的瞪着我,乌黑的眼珠动也不动的向我求证。
我伸手刮刮她的鼻子,点点头。
“兰姨娘,你真好,可不可以允许樱儿和慈儿去逛花灯?”她开心的靠近,拉着我的手轻摇,小心的提议。
许是栖兰告诫过,这会就算高兴,对我也不敢大动作,尺寸把握得滴水不漏。
我看向忆慈,她只是笑笑没说话。
“好吧,那我作主了,派几个身手好的,护着吧”我怜惜的摸摸樱儿的头,这年头的孩子,想想我也是过来人,如今还有丝丝可以作主的,何不圆了她们的小小心思,也是对自己……
眉目有些迷蒙,樱儿,这个年岁,过了这年,也得准备着入宫选秀了吧,她阿额官阶比葛洪高些,这入宫怕是避不了了。
“好了,好了,两位小姐,夜深了,既然明天要玩一整天,今个儿早点去休息吧”冬香已整好床,过来朝樱儿正要滔滔不停的计划时,毫不留情的笑着打断。
那边江涛已经黑着脸开门立了好一阵了。
我点头打打哈欠,朝二人道“雪天路滑,小心着些”
二人欠欠身带着笑意离去,江涛不紧不慢跟在身后,直到送到院门才返身。
总归还是孩童,我笑着收回视线。
“二位夫人倒是毫不客气,侧福晋您才刚说让二位小姐来坐坐,这一坐一闹的,奴婢还真担心您呢”冬香不满道。
我幽幽叹了口气,目光飘散在寂静的黑夜,良久才吐出一句“不知道,春儿和遥儿在宫里还好吗?”
“唉,是奴婢操心了,侧福晋,早些睡吧,奴婢和春兰去整理一下明天参佛物件”
冬香了然于心,扶我安顿。
每年的正月十五,正当热闹之时,年味还未散,已经熙熙攘攘的在街头热闹起来了。京都之地,乍一望去,倒是一片盛世,繁华似锦。
许久未出门,突然而来的热闹倒是让我有一时的不习惯,颇为惊奇的撂轿帘观望,在宫中出门远不似现在般的低调平淡,也自是少了份平常的乐趣。
阿玛是明慧之人,又岂会不明白这养病之说另是别有源头的,不用我多说,只是让我和姨娘、两个姐姐一同上香,未置繁锁的礼仪。
往千佛寺的方向,马车,脚轿,行人,形成了一个特殊的人流,这寺的香火鼎盛和觉醒寺不可同日而语。大街两旁设摊摆香火事物的也是生意兴旺,摊头的小老板乐呵呵的忙活,比起寻常日子,脸上却是多了份热情,节日的气氛颇浓。
尤其是各酒楼小铺已经喜庆的在各自的门帘处挂起了大红的灯笼和花灯,尽管还是正午,这场面已然妥贴至极,似乎只待那天一黑,到处成了红海点点,各个小大街小巷便是人头孱动,认识的,不认识的,都点头致笑,感受着对方的喜悦。
江涛骑着马领走在前头,冬香春兰提着小蓝守在轿两边,两位姐姐的轿挨后,我们一行人在人群中倒是不显眼,不时有马车咕噜的驶过,只留下那赶车人肆意吆喝的尾音。也不时从脚程快的轿子中传来擦肩而过的银玲般笑声,细细一听,上好的轿原来也会有吱呀吱呀的颤动声。
宫内的轿却是相当的讲究,稳当的只闻到自己的呼吸。在那窄小的轿中,寂静万分,反倒有些束手束脚。
“侧福晋,今个儿人可真多,奴婢还从未见过如此热闹的景面呢?”
冬香一直饶有兴致的四处观望,这会看个七七八八了,对着轿中的我说道。
我笑笑点头,可不是么,宫里头要上香那场面在到前老早便清了遍。
正和冬香低声交谈,猛然一阵摇晃,驕子突地向右侧移了大步,让一时没准备的冬香差点跌倒在地。我皱眉,有些惊魂未定,江涛已经急得撂开了帘子“夫人,有没有伤着?”
我摇摇头“发生什么事了?”
“是伊尔根觉罗侧福晋的轿”
是晴儿?她怎么会?
我朝他摆摆手,继续起程,听到江涛在外喝了声小心抬轿。
“侧福晋……”
冬香在外犹豫的唤了我一声。
我朝她点点头,冬香咬唇看了我一眼,即快步向前头交待江涛去了。
这场面,还是不凑热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