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家,已经散落,只剩相思;一个家,因为我的逃避,风雨欲摇,从此不会安宁;未来却又如此的不敢期望和奢想。这条路,远远不止我想象中的艰难和晦暗。
太重的人情,太多的确定的伤悲,可惜,我从未惧备过一幅坚强的心脏。像一膄小船任风任水任波浪此起彼伏,四周的风雨雷电,还远离终岸,这船竟有破口的倾向。
茫茫的海面,如同这四周的一切,抓不住,摸不着,控制不了。
原本该一路走的人,却狠心的要推我下海,那暂且安逸的船舱,已容不下小小的我,而我,却只能抓住小船的边缘,不能放手,一半干一半湿的,孤仃的吊在中间。
恨么,我恨的,我从来只要一片小小的天地,是苦是乐,我个人承受,纵有不平,也放下了,时不与我罢。
可我偏生又不能恨的,至少不能恨这群身不由已的人,至少……也不能长恨……
我这懦弱的性子,心的天平,更多的时候,总是偏向于弱者,悲者。
正如我了知,胤禛和弘历一般,他们……毕竟……是胜者啊。
而和我同一屋的女人,限在自己狭小的天地,看不清未来,不安和恐惧,只能让她们紧紧抓住眼前,不肯放手,而了知未来的我,又怎么这般的计较与长恨?不能啊。
像一个局,我紧紧的,把自己慢慢填埋,一铲一铲的,眼睁睁的看着,那最终会窒息的空间。
而不舍的,也有那么多,这场似乎太长太久的拉锯战啊……
胤祯,远在边疆的你,在战马嘶声中,在鲜血中,在锣鸣中,在死亡中,可会料知这短短几月中发生的事?是否在残酷的战场中,有过丝丝担忧,任它快速滑过你豪情壮志的胸膛?夜深时,是否也需忆前我们在一起的温暖,才能慰寒?
是否在短暂的休鸣中,远远眺望,满天满眼都是我的身影?
我望着悠悠的长空,满脑纷纷乱的想着,不想,不想到你,不想到宫里的春儿,遥儿,我真想就地死去,发了疯一样,跑到胤禛府里,夺回那玉镯,一步也不想留的消失。
干涩的双眼,突然一刺激,一阵冰凉,突然的滋润了,眨眨眼,清凉一片,一看,原来是下雪了,这北方的冬季,我直到现在仍然有些适应不来,冬季太长,雪季也太长,没完没了的。
满面的凉爽,我抬袖抹了抹,挣扎着起身,那腰酸又一阵一阵袭来,我捂唇低咳了几声,步履蹒跚的回了院。
暂且放下吧,这一路,这一阶段的路,才刚刚开始,看着那若隐若现的天际,唔,新的一天,新的一年,即将来临了。
脆弱过后,那重重沉沉的责任取而代之,未来,已经注定,我必须坚强的走下去,至少,至少让我陪完他走那艰辛的几年,看他安定平复才甘心啊。
只是这病弱的身子,不住的低咳打断了我的思绪,趁着黎明前,再小睡一阵吧。
明天……
才是一切纷乱的开始。
阿玛,额娘,若兰真是无言面对你们啊……
如果小若兰一直平安的长大着,现在肯定不一样吧,以她活泼开朗的性子,至少人生能活得纯粹一些……干脆一些。
昨夜睡得晚,这一觉真不想起身,管他是大年初一呢。
冬香和江涛早早起身,在院门转悠,偶可见两人轻声交头接耳,举手想敲门,顿顿又放下。
我叹了口气,捂了捂沉重的额头,掀被起身。
细微的响动,已让屋外的二人不待我吭声已经推门而入,刚在镜前坐定,一身白色裘衣衬着苍白的脸庞,我放下抚脸的手,轻道“江涛,你出去”
江涛脸一红,还未说话,冬香一边推他出门一边朝我道“侧福晋,奴婢这就打水来”
门吱呀一声关上,我转回头,拿梳整理那长至腰下的黑发,绥一束小发,放到眼前,慢慢梳理着。镜中那人儿,偶尔瞟见,似乎不是我一样。
“侧福晋,水来了”
冬香推门而入,带来一丝寒凉,我打了个冷颤,放下梳轻咳了几声。
铜盆飞速的放下,冬香已快速为我整装了“侧福晋,您怎么这么不注意自己的身体,别看这雪刚下,这天还冻着呢”
我木然回了一声。
“您啊,可不能像现在这样,这过会府里就闹起来了,好歹您身份还在着,可不能让人瞧了笑话”冬香看我未转过神的模样,劝慰道。
“依奴婢看,那有心之人,今天肯定会派人过来看着呢”
我心中一阵厌恶,掉头便走向屋外。
正碰上端早点过来的江涛。
“夫人,吃点东西吧,这时候还早呢”
我看着那食盒道“今个儿不是应该同阿玛额娘一同么”
江涛一边进屋一边道“夫人昨个累着了,老夫人想着您多睡会儿,再说,今儿您要接见的人可真不少,也不急着这时候了”
我张口欲说,冬香了然过来扶我道“侧福晋,您得去,如今这风肯定传出去了,不说别的,这自家人,您还不能不来往吧”
“夫人,这府里有您在,如今爷在领军平叛,您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同往常一样的,奴才想,这时局一时半会是不会变的,您这一场戏,总归是要做足的”江涛递来筷子给我道。
我看着这二人,抿唇点了点头,这时局何止是这一会不会变,胤祯这一仗远比他们想象中的复杂和持久。
我如今的希望,只在他身上了。
做主子,不管到哪里,是何境地,这身份,这富贵,即使是变相的谴出宫门,仍然是必须做足的。宫里头没有雪中送炭,这外头,除了阿玛额娘,也另无二人了。
冬香江涛一直在宫里头行事,看的,经受的,这样想是在理所当中,没有十四的庇护,我必须走出去,站起来。
胤禛说的对啊,我必须得有一团火,这条路必须我自己走。
我能算料到他的结局,他在那时,也一定猜到我如今的局面了吧。
“这礼……赏赐可备好了?”礼音未尽,看着冬香急切张口的表情,给硬生生的吞了下去。
冬香抚胸长吁了口气,江涛则有些莞尔。
“放心吧,侧福晋,奴婢老早想到了,昨夜就给办好了”冬香笑着安抚我道。
我点点头,颇为感概,起身道“这时局,怕是会要一直劳烦绣娘了,如今这营生如何了?”
“夫人言重了”江涛不以为然道。
我哑然失笑,这人,纵然入了生意场,却是如何也转不不了思想了。
突然问道“江涛,你是怎么入了他的帐下的?”
想到后世传言,胤禛的下人,全都是包衣奴才,忠心耿耿,这也是了,那样的人,自是容不下身边有任何不确定的事或人的。
江涛脸色一僵,抿唇不语。
我蹙眉,有丝丝不安在心中滑过,可转念一想,做人包衣奴才的,以往的镜遇定是悲惨不堪的,人家不愿意提,我又怎么揭了人家的痛处呢。
“好了,侧福晋,您过来瞧瞧,这是江涛之前在冯记当铺给取来的,奴婢给您戴上”冬香笑着打破沉寂,拉我到镜前。
小心捧出一个金盒,我感概的接过钥匙,咔嚓清脆一声,小锁弹开。
这盒,也算是遥远的记忆了吧,这心,能不老吗,我微叹口气。
“那玉镯可惜了,衬夫人再好不过”江涛不免有些遗憾道。
我心一阵抽痛,蹙眉不悦扫了他一眼。
冬香不明就里“什么玉镯?”
“住口!”我低怒道,打断江涛那将要说出口的话。
江涛垂眉不语,我轻哼了一声,任酸水在胃里翻腾,那时送晴儿玉镯的心情,现在又避不了再回味一遍。
冬香忙低头挑着首饰,笑着拿起一串手链便要换下那串佛珠。
未等我醒悟,冬香低叫了一声,那手链已然飞了出去,清脆一声掉到了地下,那雪白的珍珠瞬间滚了一地。
“江涛,你!”冬香不满的瞪了江涛一眼,眼圈通红委屈看向我。
我有些讶然望向江涛,那丝不安在心中又冒了一两串泡。
江涛退开两步抱拳道“夫人,这佛珠不比那珍珠逊色!”
脑中浮现他那坚毅而又带些乞求和痛苦的脸,是啊,我答应过的,答应过的。
我丧气的跌坐,看着身上,盒里那团团的首饰,痛苦道“冬香,捡起来吧”
不止这人,这物,也压得人团团透不过气来。
远远看着江涛捡珠的蹲身背影,一动不动,似是感应一般,有些僵硬,停顿几秒,继续梗着脖子动作。
心中有些想头,一个人影出现,便把那些纷乱的思绪,沉沉重重的压了下去。不去想,不敢想。
到头来,只能给我积聚更多的遗憾和伤悲。
※
盛装打扮一番,前院的人声鼎沸已然入耳,一路想得太多,一时,已然坐在大堂的主座了。阿玛额娘人手一边,坐在次座。
额娘的笑脸中,还带着丝丝的恐惧和担忧,阿玛却是笑声赫赫的接受众人的恭词。
我环扫这满满一堂的众人,何时,这舒舒觉罗氐一门的亲戚竟然有了这么多么,空旷的空间顿时有些拥挤。
除了这一府里的人,别说不说,就连若兰的二位姐姐都未曾有过印象。
坐在姨娘身边的便是他们二位了吧,脸上露出的欣喜和透出一满足甚至有些虚荣的成份,让我有些不适。
主人般的和众人交谈。不时向我投来恭敬而又疏远的目光。
这府里,纵然是在我熟悉的娘家,这身份也隔阂了许多。
怕是只有阿玛和额娘才会真把我当自家人看吧。
我蹙眉抬手按了按额头,拼命想要收回恍然分散的目光。这场面,着实让人心烦。
江涛重重咳了两声。
场面顿时突然雅下声来,一片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