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僵了一下身子“若兰，别说这些，来，抬一下”
我垂眼看向膝盖下两块大小适中的厚实软垫“十六弟，你这又是何苦，被皇上知道了，你要受牵联，快点抽走”
“若兰，别傻了，这地如此扎人，你跪了半夜了，再跪下去，这腿还有吗？皇阿玛只是一时气愤，消消气就没事了，你看你，时常还说比我大，做起事来，怎么如此冲动”
我扯嘴笑笑，为这软垫的舒服。
“我在殿上心都快要跳出来了，要不是四哥挡下那砚台，怕是……”
“嘘……别说了，就这样让我靠靠”我点住唇，抬头看了他一眼。
十六无可奈何的止住声，直摇头。
“胤禄，你知不知道，你真的好像我弟弟，让我好亲切，好熟悉，好有安全感，好踏实，这宫里每个人都如此令人难以捉摸，我到底该如何去看待他们；我从来就不是在这里，记得那年出宫，我同你说过的话吗？”
我轻轻的诉说着，声音时同时低，思绪远飘。
“嗯，你当时第一次出宫，撂开帘子，直愣愣的看着外面，说希望一直走下去，不要停，也不要回头”十六点点头。
我轻柔叹息一声“是啊，这一直是我的心愿，我一直兢兢颤颤在宫里活着，安生立命，为的也就是能够脱离一切；小心翼翼到头来，还是逃不过，十年来的纷纷扰扰，宫里宫外，兜兜转转，还是回到这里。胤禄，不用你找，我还是乖乖回来了，这是命啊”
“若兰……”
我轻笑出声“不相信我是认命的人，是不是？我也不愿相信，我的世界全被打乱，一切变成亦真亦假，好不真切，时常让我分不清。可这痛却是时时跟随，没有哪一刻落下”
“若兰，你这脑袋瓜，从十年前起就如此翻来覆去的想这些，没想明白，倒落下一大堆心病，这又何必，事事哪有皆如意的，刻意寻求只是累了自己罢了”
我苦笑一声摇摇头。
谈何容易。
知多烦多，如我一个简单的平凡人，这一切，早便超出我的预料和掌握，只能随着起伏，上下翻落。
“十六弟，谢谢你来，跟你说会话，心情好多了，你快回去吧，瞧瞧，身子都淋湿了”我费用抬起头，推他起身。
“若兰，你身子还行吗”他担忧起身看我。
我笑笑点点头“你快回去换身衣服，我不想一回宫又多个人念叨我”
“回宫了，也常来我府里走走，我额娘也时常念着你呢”
我点点头。
他这才不放心的离去。
长夜漫漫，我也不拒绝他的软垫了，拉过披风，圈住膝盖。听风声，雨声。
四周仍然灯光点点，黑暗中也似有人影驻立。
今晚，无心睡眠的又岂只是我。
这一生，老天爷欠我太多，而我，也欠下许多还也还不完的债。
昏昏沉沉，摇晃着身子，看着渐渐发白的天色，感觉这难得的清晨。
蒙蒙胧胧，搭拉着头脑，费力撑着眼皮，膝盖瑟瑟发抖，原来凌晨前那份黑暗与寒冷，冲破沉默直达光明的那段时光，原来是如此的难熬，意识撑到最后一刻，精疲力尽与狂燥顿生，漫漫长夜，经历过的挣扎与矛盾，迎接的，又怎么可能是向往的明天和暖和的太阳。
一个温暖的肩膀接住我下沉的身子，眼皮不可抑止的合上，长叹一口气，以为可以撑到太阳跳出地平线，呵，又沉沉隐入黑暗。
“胤祯，我想先去汤泉看八哥”我睁眼看向满脸胡茬的十四。
“等你身子好了再去”
我费力爬起身“胤祯，我非去不可，一刻也呆不下”我急促的看向他。
压下我的身子，眉头蹙了起来“皇阿玛这一气，怕是几日也动不了身，你安生呆着，方便了我同你一起去看望他”
我痛苦摇头看向他“叫孙泰跟着，这里去汤泉不过一日的路程，再说那里气候湿润些，还有温泉，对身子有利，你们总也是这几日后便会经过那里，到时接我一同回宫”
我转头看看四周，哽咽下声音“这里，我是一时半刻也不想再呆下去，压得我心里直发慌”
十四低下头，眼神黑暗而专注“兰儿，你怎么总是让人省不下心，我的心这几日不知道多少次都要被你吓得快要跳出来”无奈长叹一声。
我动容的看着他，抬手抚上他憔悴“胤祯，我这一辈子就是被自己的性子受累，束缚得一动也动不了，这也是我为什么一心想离开的原因，这里的是是非非，黑白对错，我自知理解不了，也管不了，却也没办法任之起伏，不闻不问，注定了我的悲剧；胤祯，我想走，我想逃，我什么也不愿意知道，什么也不愿意看见。”一字一句，尽是无力。
十四满眼心疼，轻轻含住我的手指“兰儿，要我怎么说你才好，你怎么忍心再离开我，离开春儿，我们的儿子，这四年来，我过的是什么日子，没有你，我的努力，我的乐趣又在哪里？”
我转开眼珠，扯动着干涩的唇瓣，想宽慰一笑，却只得撕裂般的疼。
胤祯，你有了晴儿，一个真正的若兰，又怎么会没有生活的动力和兴趣。如今又深得康熙的赏识，而我，不过是你一段痛苦而又美丽的回忆。
放下我的手，掖进被窝，看着我眉心攒紧“这事我去同皇阿玛禀报一声，说你想早点回京看春儿，你好生躺着，别尽胡思乱想，嗯？”
我感激的朝他轻轻点点头，呼出长长一口气，闭上了眼。
“孙泰，一路好生护卫，不能出一点差错，到了汤泉，派个人回来报信，知道吗？”十四裹紧我的披风，扶我上马。
我执意放弃马车，只希望不要拖累了行程。
“贝子爷放心，奴才一定平安护送侧福晋到达！”孙泰抱拳翻身上马。伸手往后一扬，二十名护卫整装待发。
十四放心转过头“兰儿，一路有何不适立刻停下，别让我担心，知道吗？”
我点点头，接过铃铛小帽遮住双耳。
眯眸看向那一字排开的众皇子，万千情绪聚结。
“胤祯，皇上那边……”我低头支吾。
十四满脸胡茬，显得十分的萎顿，朝我摆摆手“我知道，你放心去吧，几日后我便来接你一同回去”
我倾身朝众皇子遥目点点头，拉紧缰绳，马嘶叫一声，慢慢踱起来。
“若兰！”我咦了一身，回头看向正飞奔而来的九阿哥。
显然是一阵疾跑，气喘吁吁，美如冠玉的脸被强风吹得通红，孙泰举手，队伍慢了下来。
“九哥，怎如此着急，可是有事？”我回头讶然道。
“若兰，坐稳了”说毕扬起马鞭，朝我的枣红小马一挥，我轻呼一声，就被带了出去。
看看落后一大截的队伍，双眉紧蹙，大惑不解的看向他。
“九哥可是有话要跟若兰说？”伴着清脆的铃声，我静静道。
九阿哥微眯了双眼，犹如黑暗中的狐狸，一动也不动侧头盯着我，尽是了然。
我晒笑的偏过头，低头玩着胸前的小铃。
“若兰，以后我们的事，你不要插手”良久他才严肃且慎重出声。显然嗓子甚为干涩。
我低头沉吟，任由着马匹驮着慢慢晃悠在这清冷的羊肠古道。
“如果是我……”
“我也会”我想也未想抬头望向他。
“若兰……”
我望向小路的尽头，长吁口气，怅然道“我早便说过，在我的心中，你们从未有过任何分别，都是我的亲人和朋友，也从未将你们生分，我冲动的，也只是那份家人朋友的情谊”
他望着我凄然一笑“若兰，你真的不适合在这皇宫”声音飘忽不定。
我垂眼点点头“是，可是我却是逃不过”顿了顿，忽地抬头粲然一笑“九哥，你还真是一语成谶”
他恍了一下神，也扯嘴笑了一下，却是无尽的苦涩。
沉默踏走一阵，却是语重心长道“若兰，不管你以前如何作想，这往后，再也是不能冲动行事了，这次皇阿玛算是额外开恩，你难道当真什么都不顾？这往后为难的事情不会少，你的幸运能几次？况且……”
他停下身，侧望向我，一字一句道“你根本不能改变什么，相反……只能让人担心，你说过，你的心只有一个府地那么大，又何必去触那份大风大浪？”
我愣目目不转的看着他，凄然转过视线，茫然道“难道我真的做错了？”
“若兰，不管如何，我们都知道你这份心意，你不要想太多了，你说过，路是自己走的，不是吗？”
我攸地转过头“真的不会怪我？”
他宽慰笑笑点点头。
良久，我才眨眨眼，苍然扯开干涩的嘴皮，回笑一声。
“晴儿的事你想必……已经知道了吧”他突然担忧看着问道。
心急速下沉，我僵直身，黯然点点头。
“她……她很像那年的你”九阿哥支支吾吾出声。显得犹为羞涩。
我恍然的看着他，内心不断起伏，晴儿？那是未被污染的清泉，却也是我心里的刺，每每看到十四，总让我如芒在背，万分不自在。手脚放往何处总也不是个地方。
“是吗？”我藏住凄厉哀伤的眼神，淡淡道。
“春儿在她进门那年，就被接回府，由她亲自带着，他们……”
九阿哥不安扫向我“他们感情不错”似是斟酌出声。
“不！”我抬头怒视，心被狠狠划开。
“若兰？”显然是被我吓了一跳。
我面如稿灰“春儿是我的”我喃喃自语。
他显得恍然大悟一笑，咧开了嘴，笑道“若兰，她只是代你照顾而已，你还是他的额娘，谁也抢不走的”似是在为我的反应小题大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