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不!”夏侯子宸咬牙切齿,“我决不会让他沈清林如意!”
“可是,”桑离担忧的道:“我们现在手里根本就没有人马,怎么跟他抗衡?”
夏侯子宸笑了笑,道:“你忘了我们还有外援吗?”
桑离恍然:“你是说,西楚?”
夏侯子宸含笑点头。
桑离拍一下脑袋:“哎呀,我怎么把他给忘了。”
西楚可是大燕的友好国,新登基的大王慕玠又是她的义兄,当初若没有他们帮忙,他也当不了这个大王,所以,如果他们借兵,他一定会助他们一臂之力的。
桑离道:“我马上去写信。让陈一送到西楚去。”
“不。”夏侯子宸道:“我要亲自前去。”这样,慕玠就有可能第一时间借兵给他,否则仅靠一封书信,显得诚意不够,到时文武百官一阻拦,慕玠也不好做。毕竟他刚刚登基,根基未稳,很多事情还要仰仗朝中老臣,若是大燕的太子亲自前去借兵,相信一定能堵住悠悠众口,这个兵也就好借一点。
桑离担忧:“可你的身体撑得住吗?”
夏侯子宸道:“无妨,我养几天就好了。”
他看向桑离,神情骤然沉重:“阿离,我走之后,洛水城就交给你了。你要特别小心献王,谨防他有异心。”
从西楚回来后,他被封为太子,献王夏侯子修称病辞去朝中一切职务,闭门不出,偌大的献王府好似一夜之间就销声匿迹了似的,一点点动静都没有,几乎让人忘了这世上还有这号人物的存在。但越是这样,就越让夏侯子宸不放心。所谓暴风雨前的宁静,所有人都以为献王服软低头了,知道夏侯子宸风头太劲,所以甘愿认输了,但他心里很清楚,依照夏侯子修的性子,他根本不可能这么容易放弃。更大的可能,是他暂避锋芒,在策划着更大的阴谋。这也是他最放心不下的地方。
桑离明白他在担心什么,于是郑重道:“放心吧,我会拼死保护皇上的。”
夏侯子宸深吸一口气,眸中迸发出坚毅的光芒:“我会尽快赶回来的,不会让他们的阴谋得逞。”不管是沈清林,还是夏侯子修。
“好。”桑离与之十指交缠,坚定了信心:“我会坚守,等你回来。”
……
洛水城。皇宫。
入夜,宫里到处都是静悄悄的,许是受前方战事失利的影响,各宫都很安静,没有以往的喧哗热闹,没有平日的丝竹鼓乐歌舞升平,整个皇宫笼罩在浓浓的夜色当中,像一座死气沉沉的坟墓,张着巨大的口,到处蔓延着一股陷入恐怖氛围之中的气息。就连宫娥和太监们,行走在各宫之间,都是脚步匆匆,神色之间掩不住的惊慌。就连廊下的宫灯发出来的光芒,也都没有了昔日的炫彩,变得苍凉无光起来。
皇帝一袭龙纹便服,久久伫立在宫墙下,遥望着一轮明月,瘦削的身影看上去似乎又佝偻了几分,神色中的疲倦之色怎么也遮掩不住。
11月15日,藩军已横渡过嵋河,很快就将兵临城下,如果子宸借兵赶不及回来,整个洛水城,包括这座皇宫,就要落入沈清林的手里,到时,不但他这个皇帝的命保不住,就连宫中所有的嫔妃,恐怕都难逃毒手。
难道这大燕江山就要葬送在他的手里吗?皇帝的心里涌上一层凄凉。
桑离静静的伫立在他身后,望着皇帝透着孤单寂寥的背影,鼻子微微一酸。
那日和子宸分别后,他们故意对外放出风声,称子宸伤势严重,生死未卜。实则他秘密去了西楚,她暗中回到京城,保护皇帝,也守护着洛水城。
受到前方战事失利的影响,宫里人心浮动。但好在朝中局势还算稳定,并没有大的起伏。子宸临走时将暗卫都交由桑离调派,她嘱人特别关注献王府,一旦他们有异动,立马处置。但得到的消息是献王府终日大门紧闭,献王称病,日日不朝,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好似外界发生的所有事情都与之无关。总算让她稍稍松了口气,否则在这种当口,献王府再搞什么幺蛾子,还真是让人吃不消。好在夏侯子修还算深明大义,知道国难当头,一切私人利益暂且放下,毕竟,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大燕出了事,落到沈清林的手里,他夏侯子修也没有好果子吃。
这晚的月亮很远,很大,高悬在空中,撒下清冷的光辉,照得大地一片银白。此时此刻,她越发的想念夏侯子宸来。自上次农舍一别后,他就毫无音讯,也不知道他到底怎么样了,不知道他在哪里,更不知道他借兵是否顺利。他是这样的让她牵肠挂肚,让她担心焦灼。
她暗叹了口气,强自拉回了思绪。
皇帝惆怅的叹了口气,道:“阿离,陪朕走会儿吧!”
桑离怔了怔,道:“是,陛下。”
两个人在月光下沿着宫墙走着,微风轻抚着树梢,发出窸窣的声音,像是情人的低喃。月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下来,看上去斑驳迷离,风里传来了某种不知名的花香的味道,很香,很浓,又像是混合着多种花香的味道,让人闻不出到底是什么花。
一路寂静无语。太监和宫女们也都默默的跟在他们的身后,只听到脚步轻微踩在地上的声音。
静,很静。整座皇宫都很安静。安静得让人心慌。桑离静静的跟在皇帝的身后,他不说话,她也就保持沉默。
两个人都心思迥异的慢慢的走着。走在这月光斑驳的林荫道上。
“阿离!”皇帝忽然开口,“你闻到这空气中的血腥味了吗?”
桑离愣了愣,斟酌道,“皇上,你想说什么?”
皇帝没说话,继续慢慢的踱着步子往前走着。片刻的沉默过后,他忽然回过头来,看着桑离道:“阿离,你是不是觉得朕不是个好皇帝?”
桑离吓了一跳,这个问题太犀利,容易得罪人,不好回答。她斟酌了片刻,只道:“是非功过,自有后人评说。桑离只是一介女流,不懂朝政国事,所以不敢贸然评论!”
“好一句是非功过,自有后人评说!”皇帝语气中带着一丝赞许,“阿离这么聪慧,难怪子宸喜欢你。宠你。”
古时的男人就是这样,对一个女子好,是用宠的,这是他们表达感情的方式,不像现代人,说宠,就感觉有点小三的味道,只有说爱,才能心里平衡。桑离笑了笑,道:“他对我很好!”
“那就好!”皇帝点头,“这样朕就放心了。”
桑离一怔,还没回过神,皇帝已接着道:“朕一直觉得很愧疚,这么多年亏待了子宸,没有给他应得的一切,现在,又要他到处奔波,力挽狂澜,救大燕于水火之中,朕心里,真的是很内疚,很过意不去……”
桑离忙道:“身为大燕的子民,每一个人都不愿意看到战火涂炭生灵,更何况他还是当朝太子殿下,他有责任和义务替皇上挑起重担,为皇上分忧解难,这些都是他应该做的,皇上不必太过内疚……”
皇帝苦笑,“其实,朕也知道,朕不是个好皇帝。老百姓们怎么评价朕,朕心里也是清楚的。”他长叹了一声,道:“当年,朕刚登基的时候,也曾有过雄心万丈,立志要当一个好皇帝,不负天下黎民所托。可是当一个好皇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难,既要平衡各方面的势力,又要对得起天下的黎民百姓。有时候,难免身不由己。其实朕也不想削藩,可是眼看着藩王的势力一天天的涨大,说不定哪一天就威胁到了朕的江山,朕怎能任由他们自由发展下去?如果能兵不血刃的收回藩王手中的权利和封地,朕自然愿意,可惜,这些人非要兵戎相见……”
“皇上!”桑离有些讪讪的,她不懂皇帝为什么要跟她说这个,而且,作为一个九五之尊,在自己未来儿媳的面前剖析自己这些年里的心路历程,实在是让她感觉有些受宠若惊,不知所措。
皇帝叹息道:“阿离,朕觉得很寂寞,很孤单。这些话,不知道该跟谁说,所以,就只能吐给你听了。阿离,你不会介意吧?”
桑离忙摇头,“皇上,你能说给我听,说明你信任我,我怎么会介意呢?我应该感激才对!”
其实,皇帝的心里她是明白的。别看他虽然每天都高高在上,手握生杀大权,一句话就能要一个人的命,但实际上,当皇帝是最孤单最寂寞的。因为他的一言一行都会关系到一个人的生命,而底下的人,都在想尽办法猜测他的心思,看他的脸色和颜色行事,所以,他们不能随便言语,不能随便表达自己的心思和意思,只能用一层重重的壳来封闭住自己,不让人随便窥视出自己真实的意图。因为,一旦一个皇帝的心思被身边的人揣摩透了,那么,他就容易成为这个人的傀儡。历史上那么多有名的太监阉臣,像魏忠贤之类的,不都是因为吃准了皇帝的心思,而把皇帝控制得牢牢的吗?
皇帝叹了口气,道:“朕不后悔削藩的决定,朕后悔的是,动手得太晚了,应该趁他们羽翼未丰时下手的。如今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横渡嵋河,杀进城来,朕死不足惜,朕只是觉得对不起这天下的百姓,害得他们要承受这战火之苦,家破人亡,颠沛流离!朕是个罪人,是个千古罪人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