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殿。
“春晓小姐,您要的新鲜大蒜。”
正在显微镜前,再次观察刘民丰口中所说的,致病性细小微生物的胡惟庸,闻言被惊动。
抬头,顺着声音看去。
常氏身边的贴身侍女,将几个新鲜大蒜交到春晓手中。
春晓笑着感谢:“谢谢姑姑。”
“春晓小姐有什么需要,直接吩咐奴婢即可。”
春晓点了点头,没有多说,就去忙碌。
将一个个烧杯、酒精灯、玻璃蒸馏器准备出来后。
春晓就在众人好奇注视中,开始认真剥蒜。
“堂弟,春晓姑姑这是做什么?”朱文恒站在旁边,担心打扰到春晓,小声询问同样好奇观察的朱瞻基。
朱瞻基倒是知道。
凑近,低语道:“姑姑要提炼一种,存在于新鲜大蒜中的东西,这种东西,对姑姑他们口中所说的细小微生物有抑制、杀伤作用……”
其实他也不懂。
他就是在燕京时。
见春晓姑姑他们,用这种法子,治疗一些传统药石医治方式,已经无法见效的病人。
而且,也不是每一个都能用这种法子救治好。
他犹记得。
四年前。
姑姑他们借助显微镜发现大蒜中某种东西,对细小微生物,具有抑制、杀伤作用。
姑姑他们反复试验。
最终用了酒精萃取法。
终于萃取出来。
然后把这种萃取物,直接给一个,重病、药石无解的病人注射后。
这个病人,当场身体极为痛苦,剧烈抽搐死亡后。
姑姑陷入自责和自我质疑的一幕。
当时,姑姑以及姑姑为首的研究团队,全都因病人临终前,承受巨大痛苦,然后死亡的一幕,陷入自我怀疑。
甚至形成心理阴影。
姑姑很长时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甚至无法再听人提及任何有关医学方面的事情。
虽然,那个病人,本身已经药石无解。
而且,事后病人家属,也并未责怪埋怨姑姑。
可姑姑就是走不出这个阴影。
最终,还惊动了祖父、祖母。
祖父、祖母带着春晓姑姑,亲自去了燕华功勋墓。
祭拜了,燕华功勋墓中。
那些为科学研究,丧身的功臣。
那些功臣,有人丧身在火车研制中,有人丧身在,铺设第一条铁轨,设计开凿第一条隧道中。
有人在研究火药的过程中丧身。
还有人,在航海探险中丧身。
……
在燕华,这些没有上过战场拼杀,却为燕华,探索新事物牺牲的人许多许多。
也正是因,有这么多人,怀揣着对新事物的探索精神,牺牲在这条道路上,后来者,又前仆后继追寻着前辈走过的道路。
所以才有了燕华现在的一切美好。
祖父、祖母带着春晓姑姑,看完这些后。
祖父就提出疑问,是不是萃取物的浓度过高,药性过烈导致。
春晓姑姑重新振作起来后。
带着研究团队继续研究。
然后才有了这种开创式的医学新体系的萌芽。
当然,现在还没有形成体系,春晓姑姑他们,也只是在实践验证阶段,连一篇像样的,有说服力的理论都没有写出来。
不过,实践中已经证明。
这种新体系,和传统的诊疗体系一样,都拥有治病救人的效用。
他相信。
只要给春晓姑姑他们支持。
燕华的新医学体系。
一定会和燕华的铁路、蒸汽拖拉机、蒸汽生产线等等一样,会形成自身,具有说服力,能让所有人信服和接受的理论成果。
胡惟庸听到朱瞻基小声低语。
心情更加紧张。
眼睛,紧紧盯着春晓。
春晓把蒜捣碎后,就将蒜末放入一个玻璃烧杯中,倒入酒精。
用一根玻璃棒,迅速搅动。
此刻,众人全都围了过来,好奇紧张关注着。
民丰帮忙打下手,已经准备好另一个,杯口铺上纱布的玻璃烧杯。
春晓搅拌片刻后。
举起烧杯,对准窗口进来的光线,仔细观察烧杯内浑浊液体。
然后将烧杯中的浑浊液体,倒在干净的纱布上。
把蒜末过滤下来后。
拿着过滤后的烧杯,来到蒸馏器前,把烧杯中,已经比较清澈的液体,倒入蒸馏器中。
点燃酒精灯。
方孝孺小声询问民丰:“民丰,为何要这样做?”
他看着,这方式,特别像酿酒的程序。
民丰解说道:“新鲜大蒜中有某种东西,我们现在虽然还不能确定这种东西,到底是什么,但能肯定,这种东西,能抑制、杀伤很多微小生物……”
……
为了让方孝孺等人更信服,避免给雄英治疗过程中,出现不必要的阻碍,民丰解释的十分详细。
“通过我们的实验,高浓度的酒精,具有很好的溶解性,而且酒精的沸点很低,在尽可能不伤害这种有效元素的同时,通过高温蒸馏酒精,使酒精挥发,得到这种,不带杂质,且具有治疗效果的元素。”
……
其实。
这一切,还得从显微镜观察精度更高,他们在伤寒感冒病症中,惊讶发现微小生物开始。
从他们开始确定。
很多时候,人生病,是因为微小生物造成开始。
他们就借助显微镜,寻找能克制这些微小生物的药草。
起初。
他们的研究,并未直接发展到现在这种新体系。
寻找克制特殊致病微小生物的药材,通过显微镜观察,调整组合配方、以及药量等等。
这对他们开创新药方,有效药方,以及中成药,发挥了十分大的作用。
可也遇到了很多问题。
就比如大蒜提取物的使用。
如果是口服。
效果几乎不可查。
可显微镜观察,大蒜提取物,效果却十分好。
又比如青蒿治疗疟疾。
燕华除了徐福省,其他几个地区,都处于高温高热区。
疟疾十分盛行。
燕华一直就有,用酒泡青蒿草日常饮用,防治疟疾的传统。
甚至,直接在一些,日常冰镇低烈度果酒中,更是强制性要求添加青蒿。
为的就是确保,无论是大人孩子,都能经常喝,防治疟疾。
但青蒿草制成的各类酒,味道实在不好。
很多百姓,就不愿意喝。
结果的了疟疾。
可一旦青蒿草煮药,效果就会大打折扣。
……
这些现实碰到的问题,最终慢慢倒逼着他们研究酒精萃取。
更进一步。
想出,直接把提取物给传统诊疗无效的重症病人,静脉注射的法子。
也因此,出了问题。
师妹因为这次直接注射的事故,更是陷入无法自我克服的自我质疑中。
她和耿瑄,刚刚怀上,还不到一个月的第四个孩子都因此流产。
最后,甚至不得不惊动师傅、师娘。
也亏的,耿瑄是个好丈夫。
孩子流产,非但没有埋怨师妹。
更是离开陆军,整整陪了师妹一年时间。
……
方孝孺听着民丰轻声讲述的内容。
看着认真盯着蒸馏萃取过程的春晓,神色不由动容。
要他说。
耿炳文这些儿子、儿媳中。
恐怕最有出息的,恰恰是耿瑄和春晓这两个,不能入耿家族谱的孩子。
而耿家的情况。
也是过去十八年,许许多多家族的折射。
因为大皇帝,在陛下出殡后,突然对燕华、燕王翻脸。
导致了太多悲欢离合。
如果,大皇帝驾崩,陈王朱允炆在保守派的支持下,登基称帝。
可以预见。
过去十八年的悲欢离合。
不会消失。
只会更加放大。
燕华、大明这两个,牵扯了无数家庭的政权,不但要在外交折冲上,冷对峙。
更会在战场上,或许兄弟间,或许父子间,哭着喊着,相互厮杀。
即便燕王退让。
也不可能避免这种情况。
他很清楚,那位陈王对燕华的态度。
绝对比大皇帝更加激进!
大皇帝没有十全把握,有重重顾虑,过去十八年,一忍再忍,一拖再拖。
始终下不定动手决心。
可那位陈王不同。
对方只要坐稳皇位。
稳定内部。
下一步,肯定是整军经武,拼命建造战舰,储备武器,然后与燕华开战。
在方孝孺思索之际。
萃取结束。
春晓摇晃着,烧杯中,萃取出来的清澈液体。
冷却后,用吸管吸取少许。
然后把萃取液,滴在两个载玻片上。
民丰、春晓立刻认真观察。
片刻后。
民丰率先抬头,环视众人,松了口气,笑道:“提取物,对小师弟血样中的致病微小生物有效果!”
“太好了!”
“民丰舅舅,是不是能给我父亲治疗了。”
……
众人激动开口。
胡惟庸站在后面一些,双手紧紧攥住,‘一定要出问题,一定要出问题!’
他刚才听到刘民丰说过,他们用这种治疗法子的过程中,治死人的案例!
他期盼,朱雄英也被直接治死。
如此,不但朱允炆能顺利登基。
还有了,名正言顺,向燕华复仇的借口。
说实话,朱四郎敢在这个时候,插手朱雄英的病情,对朱雄英倒真的是爱之深。
这种时候。
朱雄英的身份,出一点点事情。
朱四郎就是黄泥巴掉进裤裆,洗都洗不清!
这种时候插手。
已经不是单纯胆子大不大的问题。
而是舔犊之情。
即便作为不死不休的敌人,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
民丰没有立刻同意。
扭头看向春晓。
新体系的研究,师妹是主导者。
相较之下,他无论是开创性,还是进取心,都比不上师妹。
当初决定研究新体系,就是师妹坚持。
在这方面。
论研究之精深,师妹最有话语权。
他倒不是怕下决定,要为小师弟的病情负责任。
再大的责任。
也轮不到他们。
师傅根本不会让他们背负任何责任。
而是事关小师弟。
他更希望,听取师妹的意见。
因为师妹在新体系的专业性,比他更强。
众人也齐齐看向春晓。
许久后。
春晓才抬头,又去民丰使用的显微镜观察片刻,才起身,对民丰点头交流道:“通过观察,可以确定,提取物和我们预想的一样,对这种肺痨分支微小生物有显著抑制作用。”
“我计算了一下,大概有百分之五十的杀伤性。”
“即便提取物药效稀释后,按照我们已经取得的经验,杀伤作用,至少也有百分之十五。”
“杀伤性虽然低了些,可加上强效的抑制作用,我认为可以给小师弟用药,应该能有效遏制小师弟的病情恶化。”
“师兄你的意见呢?”
民丰看着春晓,经过四年前的挫折后。
如今对新体系越发自信的态度。
笑着点头,“我的判断和师妹一样。”
“那就开始吧。”春晓笑着说完。
转身,来到旁边萃取桌前,拿出针筒,抽取萃取液。
随后,径直往隔壁寝殿走去。
民丰将一个皮箱子合上后,忙跟这离开。
众人看着,两个身穿白大褂的背影,不由对视一眼,除了胡惟庸。
余下所有人都精神振奋。
春晓和民丰,尤其是春晓的态度,让众人隐约看到了一丝曙光。
等众人赶来时。
春晓和民丰已经‘霸占’雄英榻边空间。
常氏几人,全都在旁边,紧张看着。
春晓从箱子里,拿出一只装满透明液体的玻璃瓶。
把针筒中的提取物,用针头刺穿橡胶塞,注入瓶中,用力摇晃。
民丰已经准备好一根,灰白色,两端带着一大一小针头的橡胶管。
春晓摇晃结束后。
接过大针头一端,插入橡胶塞中。
把瓶子挂在雄英床头。
在雄英身边坐下。
看着雄英虚弱却又好奇打量,伸手摸了摸雄英发烧滚烫的额头,故意笑着打趣宽慰:“小师弟,不会害怕吧?”
雄英苍白没有血色,龟裂的嘴唇,浮现笑容。
因为刚才说了很长时间话,坚持着不让自己昏睡过去。
此刻,已经没力气说话。
只能笑着摇头。
春晓看着,不由难受,抓住雄英的手,看着雄英,连血管都看不到,干瘦的手背。
一时就觉鼻子堵得难受。
吸了吸。
才强行挤出笑容,挽起雄英袖子,捋着雄英胳膊,用外力让血液向手流动。
用橡胶管扎紧后。
拿起带着小针的一端。
悄悄吸了口气。
“慢着!”
刚准备扎针时,一道阻止声响起。
众人皱眉看去。
胡惟庸拄着拐杖靠近。
冲常氏行礼后。
手哆嗦着抬起,指着挂在床头的瓶子,询问:“这是什么东西?”
“皇后娘娘,他们这种治病法子,实在是闻所未闻,太子千金之躯,老臣以为,最好还是通知陛下,陛下允许,再行治疗也不迟。”
他虽然期盼苏春晓,直接把朱雄英治死。
可真当苏春晓开始治疗。
他心中的不安,就越发强烈。
大皇帝,极有可能不会准许这种治疗方案。
如此,他们只需要,等着朱雄英病死即可。
朱雄英的情况,熬不了多久了!
之前太医已经委婉下了判决。
朱雄英最多再坚持三个月。
三个月,他们等得起!
“胡……”
春晓刚要解释,常氏便抢先开口,“那么,就请胡大人去通知陛下可好?”
胡惟庸略微犹豫。
点点头。
这件事,得他去大皇帝面前,添油加醋才行!
“老臣愿意!”
常氏当即吩咐贴身侍女,“你们几个,扶胡大人出去,胡大人,快去快回。”
“老臣遵命!”
胡惟庸被几个侍女搀扶着离开后。
常氏扭头,看着孩子们,全都眼巴巴看着她,坚定道:“春晓,现在没有搅局的人了,你们开始吧,出了任何事情,我作为雄英的娘,有权力决定治不治疗。”
这么多年了。
他早对丈夫彻底失望了。
话中,常氏拿出一份手书,交给方孝孺,“希直,这是我刚才写的一份,我决定,让春晓、民丰为雄英治疗的申明书。”
老四把两个孩子派回来给雄英治疗。
已经表明,不怕担负任何骂名和责任。
她就不为老四和妙云考虑了。
即便雄英出事。
陛下愤怒。
这道决定治疗的命令,也是她下的。
陛下若不解恨。
就把她这个皇后赐死。
左右,雄英要是有事,她活着也没什么念头了。
春晓点点头,低头,找准浮现出来的血管,将小针插入其中。
确定血液没有倒流后。
松开扎胳膊的橡胶管。
调整好流速后,起身介绍道:“娘娘,瓶子里面装的是盐水,最开始,我们直接为患者注射提取物,发生了惨痛事故,经过师傅无意间提醒,最后,我们对人体血液进行研究,确定了血液中的盐浓度后,就确定了盐水稀释提取物的治疗方案……”
……
“水是经过反复蒸馏得到的,最为纯净的水,盐也是经过反复提取,我们燕华现有条件下,能得到的,最为纯净的医用盐……”
民丰补充道:“娘娘,最开始,这种低浓度盐水,我们在动物身上进行过反复试验,动物试验没事后,师妹背着我们,自己偷偷在自己身上进行了试验……”
……
方孝孺在民丰讲述同时。
也低语,把春晓在新体系研究过程中,发生的事情,以及为此流产的事情告诉春晓。
常氏听的动容,眼睛含泪看着春晓。
她自己就差点难产,从此不能生育,有着和春晓类似的经历。
何况,春晓当时还背负着,病人惨痛死亡的自责。
可想而知。
这孩子,当时经历了怎样的自我质疑,自我折磨,才从那种沉痛泥沼中,挣脱出来。
“师姐……”
虚弱的声音,打断众人沉重思绪。
春晓觉得手尖被人抓住。
扭头,看着雄英。
“手上扎着针,别乱动。”春晓忙轻轻抓住雄英的手放好,确定针头没事,松了口气。
雄英虚弱询问:“姐夫他没有埋怨你吧?”
“他敢!”
春晓嗔目笑道:“你姐夫什么人,你还不知道吗。”
朱瞻基笑着帮腔,“大伯,你就放心吧,姑父表现的很棒,真男人!为了陪姑姑,那年,姑父直接辞掉了军中所有的事情,陪着姑姑,去燕华各地,最后还去了极西之地,在各地行医治病。”
“就连祖父和祖母提及此事,都说,不枉姑父当年,小小年纪,就死皮赖脸追姑姑。”
哈哈……
众人听到这话,顿时全都笑了。
尤其是常氏这些。
知晓耿瑄当年如何死皮赖脸的众人。
一时间,倒是冲淡了寝殿内的沉重气氛。
春晓脸微红,含笑道:“所以小师弟,你要对师姐有信心,对自己有信心,你的病,肯定能治好。”
“按照我们以往的输液经验,这瓶药液输完,你的高烧症状,会出现显著退烧,身体会轻松很多。”
……
“快!快!快点!”
于此同时。
胡惟庸乘坐马车,刚刚出东宫,进入皇宫范围,胡惟庸就拉开车窗,催促车夫。
靠近御书房时。
就见朱允炆站在路边。
马车经过,停下。
朱允炆第一时间,压声询问:“如何?苏春晓他们有没有办法?”
胡惟庸点点头。
朱允炆脸色瞬间难堪。
胡惟庸冷笑安抚:“王爷不必紧张,他们那套治疗方式,太标新立异了,闻所未闻,并且还在试验阶段,臣有办法,舒服陛下阻止他们治疗!”
天下人都知道。
这些年,皇帝厌恶太子。
不想让太子接替皇权。
担心太子将来,不替其遮掩那些有损名声的污点。
他只要告诉皇帝。
苏春晓在之前,治死过人。
皇帝就绝不会允许苏春晓用这种闻所未闻的治疗方式,为朱雄英治疗。
因为皇帝不喜太子的原因。
皇帝此刻,更加害怕。
太子因为治疗,死在他前面!
若真发生这种事情。
皇帝就会背负一个,不喜太子,不想让太子继承皇位,担心太子继承皇位后,不为其遮掩污点。
虎毒食子的猜忌骂名!
一旦太子因为治疗,死在皇帝前面。
朱四郎固然要背黑锅。
大皇帝也绝对会被民间这般猜测。
而这,恰恰是大皇帝绝不允许的。
大皇帝现在,应该更希望,朱雄英在得到全面保守治疗的同时,安安静静,走在他前面。
大皇帝现在求稳。
而非不可预料的变化!
所以,他很有把握,只要话术得当,就能说服大皇帝!
朱允炆也想明白了,唇角一抹阴冷笑意一闪而逝,向后退了半步,郑重一拜,“一切,有劳胡老大人了!”
胡惟庸笑着点头。
催促:“快!”
朱允炆看着胡惟庸所乘马车,匆匆驶向御书房。
唇角冷笑,更不加遮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