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橚微微愣怔。
随即,大怒:“丘福,你什么意思!你想看我四哥战死是吗!你到底是谁的人!”
锵!
朱橚真急了。
直接拔刀对准丘福。
洪武九年后,他和四哥的交集并不多。
可洪武十一年,他和四哥一起送雄英去辽东的路上。
四哥真的教了他很多。
比如如何做个臣子。
如何与雄英相处。
支持他研究各种植物。
这些年,四哥去了东番后,也没少派人给他捎一些海外的植物种子。
就连他发妻冯氏。
都不顾冯家说四哥坏话,以及撺掇。
告诉他,四哥是个值得敬重的兄长。
所以,他绝不能眼睁睁看着四哥出事。
这个丘福,一路上,瞧着和四哥关系也不差。
没想到是大哥的人!
只有大哥太子系的人,才巴不得希望四哥战死!
丘福见朱橚着急发狠的模样,唇角笑意不由一闪而过。
周王这种行为,在军前的确鲁莽了。
可他很替老四高兴。
丘福扭头看了眼身后,三千精骑,手放在刀柄上,似乎只要朱橚一声令下,就会直接听命朱橚。
收回视线,丝毫不在意,抵在面前的刀尖,看着朱橚,郑重道:“周王,我们现在突然出现,是可以让北元收兵,为王爷瞬间减轻压力,可你应当知道,王爷冒险千里奔袭和林的目的……”
朱橚刀尖微微下压……
三叔肃清北元斥候,命丘福为主将,统帅四万精骑奔向和林时。
就对军中所有人揭秘了。
四哥和他们一起泡温泉时,就怀疑,北元纳哈出这一路精锐,全都抽调去捕鱼儿海了。
所以才要坚持带着陆军第一镇奔袭和林。
四哥要以最快的速度,打下和林,结束西蒙古战事。
驰援大哥!
太子系里面很多混蛋,巴不得四哥早点死。
大哥知道,四哥为了他,为了大明,正在冒什么样的风险吗?
“周王,我们为王爷减轻压力,也就意味着,我们暴露了,无法对纳哈出发起突袭,无法以最快的速度,结束西蒙古战事!”
朱橚已经想明白了,可……
嘴唇动动,“可我四哥的生死就不顾了吗?”
一边是大哥。
一边是四哥。
都是一母同胞的嫡亲兄长。
他还是觉,不能为了大哥,就不顾四哥吧?
四哥为大哥,为大明做得已经够多了!
可朝廷给四哥什么了?
只有一份责任!
一份义务!
从未给过大哥实质性的补偿!
而且,此番,四哥这份好心,还有可能被当做驴肝肺!
丘福神色凝重抬头,盯着已经漆黑的天色,“我相信,王爷一定能守住城墙,天色已经这么黑了,我断定,此番是北元最后一次进攻了……”
他想去救援老四的心情。
绝不比周王少。
魏国公为何派他为主将,疾驰来和林。
除了他的领兵能力。
就是魏国公知道,他和老四是结义兄弟,绝不会存有他念,置老四于死地!
他很清楚老四此战的战略目的。
若是达不到目的。
那就辜负了老四以及陆军第一镇将士的牺牲!
“王爷对战场事态的敏锐捕捉,对兵力的高效运用都不是我们能比的,当初王爷凭借千余海防军,守住了闽县,我坚信,此番,王爷也一定能守住!”
朱橚看着丘福。
丘福声音很高。
他倒觉,丘福不光说服他,更是说服自己!
朱橚唇角动动,最终先放下刀,询问:“那我们怎么办?”
丘福凝视和林城方向,略微沉吟说道:“等,等城头战斗结束,等咱们后面的兄弟全部抵达,城外的北元军经过今天轮番大战,死伤惨重,若是再没有攻下城头,士气会更加消沉,等我们后续骑兵赶到,今夜对城外北元军发起突袭!”
其实。
他也在赌。
赌老四能守住城头。
朱橚深深看了眼丘福,没有说话,担忧看向和林方向。
……
“周先觉!”
朱棣带着周先觉,将一个登城点元军赶下城头后,大喊:“快去,把你营最能打的将士马上抽调出来,另外,派人通知其他各营管带,除了要合理运用兵力,还要合理运用自己麾下每一个将士的优势!”
“王爷,卑职明白了!”
周先觉瞬间醒悟。
陆军第一镇有一万三千将士,王爷对每一个将士的优势不可能全都掌握。
但他们作为营管带却知道,哪些将士更擅长白刃战!
现在他们这边兵力抓襟见肘。
高效运用兵力,还要合理运用将士的优势。
擅长白刃战的,应该被组织起来,去一个个登城点,形成局部优势,打击登城元军。
如此,就能用更少的兵力,达成目的。
释放出来的兵力,就能投入对城外北元军的阻击!
果然,跟着王爷,能学到很多。
……
随着周先觉派人将朱棣的命令,传达到各级管带后。
各级管带、队官迅速根据对麾下将士的详细了解,抽调擅长白刃战的将士,投入对登城点元军的打击。
半柱香过后。
四个比较弱小的登城点元军,便被推下城头。
释放出的兵力,迅速在各级将领率领下,扑向其他登城点,前方将士,,进行肉搏拼刺。
后方将士,装填火铳,冲着北元军射击。
“火炮!架设火炮!”
海童看着一个个登城点被陆军第一镇淹没,陆军第一镇兵力不断释放,然后集中优势兵力,扑向其他登城点,着急催令大喊。
嗵!
炮声响起。
杨东旭带着一个棚炮营将士,正守着一门火炮。
听到炮击声,循声看去……
炮弹砸在城墙上,三名将士瞬间战死。
“快!装填!”
杨东旭大喊中,推着炮车瞄准内城北元火炮位置。
随即,一个棚,一门火炮,与内城北元军四门火炮展开对轰。
嗵嗵嗵……
炮击声中。
城头,陆军第一镇将士看都不看,所有人都明白,内城只要通道处守住了。
炮击除了能杀伤袍泽,威胁不到外城。
真正的危险,是城外的北元军!
……
朱棣握刀,大踏步走向马哈木占据的登城段。
此处登城段最凶险。
马哈木率领下。
北元军已经将登城点,扩张至十米左右。
源源不断的北元军,在城头陆军第一镇将士排射中,涌上城头。
“谭渊,让开!”
朱棣靠近时,大喊一声,一手抓住谭渊肩头,将谭渊扯到旁边,一手握刀,挥舞劈斩向马哈木。
“明四皇子!”
马哈木跃跃欲试惊呼一声,全身力量注入举刀的手臂,猛地挥刀迎上。
咚!
咔嚓!
金属交鸣声中,断裂声响起。
刹那,马哈木浑身一震,虎口钻心刺痛传来,才瞬间清醒。
看着朱棣手中,明晃晃的刀,斩断他的弯刀,劈斩而来。
瞳孔骤然一缩。
“将军小心!”
两名元军大喊一声,冲上来举刀挡在前面。
咔嚓!
刀碰撞,再次发出断裂声。
马哈木便见,朱棣的刀,再次斩断两把刀,横扫削掉两个将士的脑袋。
当啷!
半截断刀掉在脚尖前。
朱棣的刀也断了!
朱棣大踏步向前,迫近马哈木。
马哈木终于回神。
眼见朱棣挥舞断刀劈斩而来,脚后跟连连蹬地,向后急退。
好蛮横的力量!
这还是人吗!
后退到北元军中的马哈木,看着朱棣率领陆军第一镇将士,大杀四方,脑海只剩震惊。
他本人就是草原上的巴图鲁。
可没想到,他引以为傲的力量,在明四皇子朱棣面前,什么都不算。
短暂失神,马哈木总算回神,大喊:“吹号!吹号!催令城下加强进攻力度!”
绝不能让明四皇子赶下去!
陆军第一镇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他们坚持不了太久!
“冲!给本将往前冲!”负责进攻通道的北元将领,也察觉城头局势不对,开始拼命驱赶士卒往通道上涌。
人挤人,后面的士卒,甚至连手都伸不展,只能举着刀,被拥挤向前。
一名万夫长盯着外城城头,陆军第一镇各级将领,不断从城墙抽调兵力填补通道,咬牙发狠道:“熬也要熬死你们!”
他就不信,用人命填,还打不通通道。
他要让陆军第一镇士卒,杀到双手无力!
……
砰!
“废物!四门火炮都打不掉陆军第一镇一门火炮!废物!”
海童目睹又一门火炮被击中,看着外城城头,马哈木的局势越来越凶险,终于在火炮被毁瞬间,压不住焦躁情绪。
随即,抬手指着朱棣方向,“不要和陆军第一镇炮击了,给我瞄准明四皇子的方向!瞄准明四皇子……”
声音突然戛然而止。
海童目视中。
马哈木在朱棣咄咄逼人的攻势下,辗转腾挪,被朱棣一脚踢中,从城头翻下外城城墙。
嗵!
炮击声响起。
一枚炮弹呼啸中,砰的一声,砸在城头元军中。
朱棣被吓了一跳,在铁弹在北元士卒中,无规则乱撞弹跳时,拉着张武、谭渊向后退。
‘完了!’
海童双手紧握,紧紧抿唇,痛苦闭眼……
他都懒得责罚,己方专挑自己人炮击的废物炮兵。
从马哈木被明四皇子一脚踹下城头起。
最后一个坚持的登城点,其实就已经完了。
马哈木立于城头。
将士们还能坚持。
而当马哈木生死不知。
将士们剩余的血勇和气势,即便没有被炮击误伤,也会迅速跌落。
……
城外。
纳哈出也痛苦闭着眼。
下一秒,睁开,冷冷命令道:“传令攻城骑步军,给本王把马哈木抢回来!若是抢不回来,所有人,斩!”
“王爷,马哈木给咱们造成如此大损失,干嘛救他……”
有人小声抱怨,话未说完,就被纳哈出阴冷如刀的眼神恫吓息声。
马哈木是败了。
可纵观整个草原。
又有几个人,能把明四皇子逼到如此境地!
他不能让马哈木死在和林城下。
得给草原保留一点火种!
和林外城,久攻不下。
草原本就在养蛊唤醒血勇后,已经成为一座火山。
种种结合,他对草原未来局势越来越感绝望。
草原需要一位有能力的雄主。
不一定非得是黄金家族!
……
很快,昏迷的马哈木,被前方步骑军拼命抢回来。
纳哈出看着不省人事的马哈木,深深看了眼城头,浑身疲惫道:“传令收兵,同时派人,让城内的海童等人,来大营议事。”
呜呜呜……
不久后,号角声响起。
前方,早已精疲力竭的北元骑步军,顿时如潮水般撤退。
“赢了!”
“终于打赢了!”
……
城头,将士们唇角浮现笑意,小声嘟囔着,靠着染血的墙垛,滑座在地上。
太累了!
真的太累了!
强烈想将胜利的喜悦发泄出来。
可这时,浑身无力,只想休息……
将士们开始休息。
救护队则穿梭于城头。
朱棣为首的各级将领,则还不能休息。
统计战损。
看望受伤将士。
忙碌了一个时辰。
众人才来到坍塌,清空的城楼遗址。
篝火堆前。
众人盯着火堆,一口一口撕咬坚硬的肉干。
水。
有,但很少,都留给伤员了。
朱棣将手中一小块肉干吃完后,恢复了些气力,环视众人,深深凹陷的眼睛,落在徐辉祖身上,“辉祖,给大家汇报一下损失吧。”
众人纷纷抬头。
徐辉祖强打精神,拿出一道折子,翻开,看着上面的数字,顿时心痛的唇角抽搐,略微犹豫,声音沙哑道:“此战,此战,我部战死两千,重伤三百,人人轻伤,失去战斗力,复原能归建者,一千五百……”
朱棣紧紧握拳。
打下和林外城时。
总兵力只剩一万出头了。
今天半天轮战,战损四成!
也就是说,现在陆军第一镇,真正能战的,只剩六千余人!
留在张北、三峡口的伤员,复原可以归建的全部归建。
一万三千人,恐怕满打满算也不足一万。
最多将近九千。
也就是说。
连续作战,陆军第一镇,战死、战损四千多人!
尽管他很清楚,慈不掌兵。
可这一刻,心都在滴血!
一股甜腻腥味,涌上喉咙。
又被朱棣强行咽下去。
再难受,他也不能在将士们面前表现出来!
“火炮,尚且完好的,只剩二十五门,余下十六门火炮,全都塞到通道,损伤情况尚无法确定……”
……
徐辉祖汇报完,合上折子,挤出一丝笑容,“连这样的战争,我们都能打得了,并且战而胜之,咱们陆军第一镇已经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强军了!”
他可以十分肯定。
换做朝廷任何一支新军。
都扛不住,今天这等烈度的车轮战!
陆军第一镇将士的顽强韧劲儿,却扛住了!
朱棣笑着点点头,说道:“这一战打完,咱们陆军第一镇精锐的种子,算是生根发芽了……”
朱棣简单勉励几句,起身独自一个人离开。
谭渊担忧目视朱棣离开,然后催促耿瑄:“快去找民丰和东旭,你们去给王爷看看伤势,顺便和王爷说说话!”
耿瑄拔腿就跑。
师傅刚才说话时,他们都看到,师傅齿缝中的血迹。
很明显,师傅吐血了!
很快,耿瑄、民丰、东旭三人就找到朱棣。
朱棣站在一处城墙边。
三人相互对视。
民丰率先上前一步,“师傅,我给你看看伤势。”
朱棣闻声转头,看着三个大小伙子,满脸担忧,笑笑,胳膊递向民丰。
民丰为朱棣号脉。
三人看清朱棣被炮管灼烧,血肉模糊的掌心。
眼睛不由发红。
“别这么没出息,这点伤算什么!”朱棣笑骂。
三人勉强挤出一丝笑意。
号脉结束,民丰委婉道:“师傅,将士们不是为你一人而牺牲,是为大明江山,是为能吃口饱饭而牺牲……”
师傅的脉象很不好。
全靠一股意志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