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早朝。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诸卿平身!”
“谢万岁!”
简单君臣礼毕后,群臣纷纷起身,眼神余光暗暗瞥视礼部尚书吕本。
吕本脸色苍白,站着都摇摇晃晃。
昨晚,他在东宫跪了一整晚。
膝盖都差点跪废了。
不过没关系。
太子爷现在,肯定对他充满了亏欠吧?
这份亏欠,等太子登基做了皇帝后,都会加倍补偿给吕家。
眼下,该做另一件事。
主动让皇帝卸磨杀‘吕’!
吕,驴……
唇角控制不住抽抽,他吕本从效忠元朝,再到如今,荣为大明新朝正二品大员。
从未栽如此大跟头。
更未受如此大屈辱。
“陛下,臣请罪!”屈辱的沙哑声突兀响起,在殿内回荡。
群臣精神一震,纷纷转身。
吕本跨列而出。
屈膝,噗通跪倒,额头杵地,匍匐,“陛下信赖臣,简拔臣为礼部尚书,臣本想对科举选拔,做一些革新创举,未曾想,能力不足……”
群臣暗暗点头。
把针对朱四郎,说成一次不成熟的科举革新尝试。
这借口找的好!
有这个借口,皇帝的责罚,应该会轻很多吧?
这借口是谁想出来的?
吕本自己?
太子爷?
朝臣一边听吕本陈述罪责,一边暗暗观察朱标。
……
“臣事前考虑不周,在革新过程中,又犯了步子太大,盲目冒进的错误,导致应天府读书人,对朝廷不满,臣请陛下降罪!”
话音落下,殿内回音也渐渐息落。
一片安静中……
群臣看看匍匐的吕本,又看向朱元璋。
哈哈!
龙庭之上,朱元璋居高临下俯视吕本,心中放声冷笑。
好个巧言令色!
针对老四的行为,经由吕本之口,就成了新官上任,急于出政绩,考虑不周,盲目冒进的革新尝试?
这可是个万金油借口。
往后大明的官,犯了错,都可以用这个万金油借口,为自己自圆其说了。
“好,吕卿认错态度很好,有功当赏,有错当罚。”朱元璋看了眼身侧太监。
太监拿着折子,站出,大声宣读:“吕本升任礼部尚书,主持监督院试……”
太监先历数吕本主持院试,犯下的错误,造成的负面影响。
“罚吕本杖责五十,贬为北平按察司佥事!”
嘶!
百官倒吸凉气,瞪大眼,错愕抬头。
惩罚之重,出乎意料!
正二品贬为正五品。
这种贬谪,都差不多是一撸到底了!
这也就罢了。
杖责五十才最要命。
他们这些文官,可不是那些皮糙肉厚的粗鄙丘八。
根据历朝历代的杖责记载。
五十板子就是文官的生死线。
打完后,能不能活,就全凭造化了。
朱皇帝动了杀机!
可为什么?
吕本脸色苍白,抬头,眼神剧烈颤抖,惊恐看着朱元璋,‘为什么和预想不一样?!’
随即,转头,哀求看着朱标……
如今,只有太子能为他求情了。
朱标跨列而出,“父皇……”
“把人拖下去!”朱标刚开口,就被朱元璋打断。
殿外值守禁军,快步入内,架起呆滞的吕本,拖行离开。
啊……
“陛下,臣知错了,饶臣一次……啊……”
很快,惨叫声从外传入。
群臣低着头,每一声凄厉惨叫,都让所有人脸色更苍白一点。
当惨叫声越来越弱时,群臣非但没有轻松,反而浑身发寒。
声音越来越弱,表明吕本可能不行了!
胡惟庸余光瞥视朱标,‘这是打给太子看吗?太子做了什么?让朱皇帝如此不满?还是朱皇帝对太子的支持,已经不那么坚定了?’
吕本可是太子侧妃之父。
如今,皇帝对吕本隐现杀意。
尤其,最近朱四郎风头正盛,同时,皇帝还表现出对朱四郎极大的偏爱。
所有信息,综合起来,太引人遐想了。
……
这一日早朝。
百官战战兢兢。
下朝后。
从奉天殿,鱼贯而出,三三五五交好者,就凑到了一起。
蓝玉追上徐达,神色严肃低语:“三哥,如果陛下要废太子爷,支持朱四郎,我们兄弟是不是就只能站在对立面了?”
徐达顿足,看着蓝玉……
‘蓝玉,也开始学会拐弯抹角试探了。’
腹语一句,平静说道:“你想多了。”
话罢,不作停留,快步离开,惹不起,他还躲不起嘛。
回府!
闭门不见任何人!
反正他早想如此了。
……
“恩师。”
右相官房,胡惟庸关上门,便迫不及待询问:“朱皇帝这是要做什么?”
对吕本隐现杀意。
可提拔的礼部尚书继任者赵翥,以前做过东宫太子赞善。
太子赞善就是太子伴读。
也是根正苗红的太子系。
如此,他之前判断,皇帝对太子的支持已经动摇,就不成立了。
这回,他是真有些搞不清朱皇帝到底想干什么。
“请恩师教我。”胡惟庸一边给李善长斟茶,一边迫切盯着李善长。
李善长端起茶杯,掩饰眼中异样。
朱皇帝多半是看透了吕本所作所为的目的。
摸透太子的性情,让太子产生亏欠,为长远谋划布局。
任何一个帝王,只要看穿了,都不能容忍这种事情!
曹操为什么要杀杨修。
此刻,朱皇帝就为什么对吕本隐现杀意!
这个主意是他给吕本出的,他当然不可能告诉胡惟庸了。
此刻,他最应该深深藏起来,千万不能让皇帝发现,是他为吕本出谋划策。
李善长放下茶杯,笑道:“赵翥这个曾经做过太子伴读的人上位,就能说明一切了,皇帝对太子的支持一如既往,没有丝毫动摇。”
“至于皇帝对吕本隐现杀意,可能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缘故。”
话罢,迅速转移话题,询问:“那个用口技,把吕本搞得生死全凭造化的读书人,找到了吗?”
“快了。”胡惟庸压下心底狐疑,笑道:“已经圈定范围了,是最后出考场的一群考生,这些人的名单,也已经详细列出来了,学生会派人一一调查。”
这个人才,他势在必得!
……
御书房。
“父皇,为什么!”
朱标跟在朱元璋身后,刚进御书房,就情绪有些激动开口。
朱元璋转身挥手。
等宫女、太监全都出去,御书房门关上后,才反问:“父皇为什么要卸磨杀驴对吗?”
朱标唇角动动。
这件事,最开始时,父皇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故意纵容。
如今如此对待吕本。
这就是典型的卸磨杀驴。
会寒了人心的。
他不是为吕本一人。
而是担心朝臣寒心。
朱元璋看了眼朱标,落座同时,说道:“父皇身为皇帝,不需要向别人解释,但你是父皇选的太子,也是唯一人选!”
“父皇愿意把一切都教给你……”
“不错,从最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时,咱就准备卸磨杀驴,吕本公器私用,肯定要受到一定惩罚,这就是帝王……”
……
本来借口他都找好了。
夏时敏一旦在这么难的院试中,都能考中秀才。
那么,夏时敏为何却在国子监的录用考中落选?
国子监归礼部管辖。
这个借口,不轻不重,打吕本十几板子,震慑朝堂足够了。
可谁知道,混球老四搞出一个口技事件。
“口技是老四做的?!”朱标听闻,惊的瞪大眼。
朱元璋笑着点头。
其实,论心肠硬、出手狠辣果断,标儿真的不如老四。
老四多狠。
蓝玉去土桥村挑衅,他差点把蓝玉的命留在土桥村。
吕本上蹿下跳针对。
老四一直懒得搭理。
可只要一出手,就让吕本栽的很彻底。
换做老四是标儿,恐怕吕本就是在东宫跪死,老四都不会产生亏欠感。
一直以来,他为什么猜忌老四,对老四总是不能彻底放心?
因为他察觉,老四虽然喜欢土桥村那种平凡、惬意的小日子。
并且乐在其中,也非伪装。
但老四的骨子里,有一种冷漠!
老四似乎想用平凡的生活淡化、消融他骨子里那种冷漠,可通过锦衣卫的监视,以及他观察。
这种冷漠一直存在。
只有对妙云、对两个孩子、对土桥村村民……
总之只有被他真正接纳认可,他那种冷漠,才会消失。
一旦老四有了野心,这种冷漠,会让他如虎添翼。
其实,这种冷漠,如果出现在标儿身上,才最完美。
外圣内王!
朱元璋摇了摇头,收敛思绪,拿起一道折子,递给朱标。
朱标接过,打开……
这是一道处罚吕本的旨意。
不过明显是一道废弃的旨意。
从三品两浙盐运使,这个处罚可轻了很多。
朱标抬头,“父皇……”
“奇怪,咱为何改主意?”朱元璋冷笑,“父皇改主意,也只是打算让吕本去北平任按察司佥事。”
“五十板子,是父皇听闻他去东宫跪着请罪,加上去的!”
……
随着朱元璋讲述,朱标终于明白了缘由。
“他胆敢仗着摸清你的性情,试图让你产生亏欠感,为长远谋划布局,若非他是你岳父,咱会直接杀了他,而非打五十板子,是死是活,看造化!”
啪!
朱元璋的手,猛地拍在案牍上。
朱标沉默了。
在此之前,他的确觉得很亏欠吕本。
……
许久后,朱标抬头,“父皇,孩儿想去给四弟道个歉……”
“他跑了!”朱元璋顿时没好气笑骂:“昨天,做下好事后,回到你徐叔府中,他就带着一家四口,脚底板抹油,溜了!”
“你也不用给他道歉,老四不会因为吕本,而生你的气。”
他知道标儿为什么想给老四道歉。
但以他的了解。
混账老四不会把吕本等同于标儿。
不会因此和标儿产生隔阂。
他对吕本出手,也仅针对吕本,并非剑指标儿。
朱标也不由被逗笑了。
这个活宝老四,搞出这么大事情,他倒好,第一时间跑了。
“父皇,老四考的怎么样?有没有把握,给咱们家考个秀才回来?”朱标笑着询问。
“他跑的比兔子还快,父皇也没问他有没有把握,等一个月后放榜看结果吧!”朱元璋笑骂。
混账要是不给他考个秀才回来。
看他怎么收拾!
……
望仙楼。
昨日抵达江宁时,天已经黑了。
带着两个小家伙,朱棣和徐妙云也不敢连夜赶路。
就在江宁住下了。
清早,听到消息的周世显,就赶来了。
“朱先生,考的怎么样?蒋县令来过一次信,要晚辈随时写信,告知朱先生冲刺科举的情况。”周世显十分好奇,迫不及待询问。
朱棣看着周浪从辽东送回来的信。
这封信,是大哥张玉、丘老二、朱老三三人,打着周浪的名义写来的。
前天送到江宁。
信中介绍。
丘老二现在成了大辽河卫指挥使。
冯胜把整个大辽河沿线的五个卫所,整合成一个卫,交由丘老二统帅。
这是一个直接面对辽阳王纳哈出的前沿卫。
丘老二这个卫,没有后方,全都在边界上。
冯胜此举挺阴险的。
好在,丘老二没有后方,却有大哥张玉配合。
大哥这只大寇,已经拥有一万兵马了。
成功蚕食了几股,本来就对纳哈出阳奉阴违的割据势力,在辽东真正站稳了脚跟。
养寇计,算是初步走入正轨了。
信中提及,张老大、丘老二趁着春季整个辽东泥泞不堪,各方都处于军事静默期。
正在大力垦荒练兵。
准备在夏季,暗中配合,发起一次夏季作战。
总计动用兵力,将近两万人!
这样的兵力规模,比起几次征塞,动辄几十万、十几万的兵力,确实不够看。
可也不小了。
合理运用,未必不能创造巨大战果。
……
看后,朱棣合上信,笑道:“感觉还成,不过要等一个月后,放榜才能知道具体结果。”
周世显笑道:“那行,父亲在家书中提及,卫所上官对他不错,体恤他,半个月后,会带着几名袍泽,动身回家探亲,按照时间算,就在秀才考试张榜前后。”
朱棣眼中异样神色一闪而逝。
他感觉,周浪带几名袍泽回家。
可能和丘老二信中,所提及的夏季作战有关系。
写在两封信上,应该是为了保险。
毕竟养寇计划,太敏感了。
这些事,肯定也不能和周世显说。
随即笑道:“那行,你父亲回来,一定要通知我。”
……
朱棣和徐妙云,回到土桥村后,忙着春种、复课、照顾两个小家伙。
日子过的好不惬意。
金陵城却有些乱糟糟。
因为,朱元璋的儿子,朱四郎参加了本届院试。
朝堂上上下下,紧盯应天府阅卷进度,翘首以盼秀才考张榜日。
应天府官员,战战兢兢,承受着前所未有的压力。
胡惟庸等很多人,则在紧锣密鼓,调查口技事件的挑头者。
随着调查不断深入,整个事件开始慢慢还原,浮出水面。
时间转瞬即逝。
一月后。
应天府院试张榜前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