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
吃过晚饭后,天色已经很暗了。
雨淅淅沥沥下着,还没停的意思。
徐妙云去忙着收拾。
朱棣站在门口,出神盯着外面。
屋中的灯烛,是个活跃的积极分子,十分喜欢表现,透过一切可以穿透的缝隙,想要照亮更大的地方。
照的更远。
借着光线,朱棣看着蒙蒙雨滴密密落下。
打在屋顶的茅草上,发出沙沙声。
无论什么情况,什么天气,都无法影响大黄、小黑的胃口,两个吃货争先恐后抢夺着马槽中的鲜草。
满树的金杏已经消失,只剩下浓密绿意,在雨水冲刷中,抓紧最后的时机,绽放这一年,最后的光彩。
每一种事物,都有独属自己的姿态。
在这个小庭院中,展现着独属自己的姿态。
某刻。
朱棣忽然感觉腰被人从后环住,低头,看着洗碗后,微微泛红的手,笑着用手轻轻覆盖住。
徐妙云从后环抱着朱棣,下巴压在朱棣背脊上,笑问:“想什么呢?我走到你身后,都没听到动静,我可没有刻意轻拿轻放。”
朱棣笑着说:“我在想,要不要答应八叔他们。”
“答应了,我又能不能担起这个责任。”
“还有,带着乡亲们怎么做,才能过上好日子。”
“是不是还担心,答应了八叔他们,还会引起金陵方面的过激反应?”
朱棣笑笑,拍了拍徐妙云的手,算是默认了。
继续说道:“其实,我是个不喜欢多管闲事的。”
“初春挖水渠时,我之所以挖公渠,是因为,咱们家水渠紧邻干渠,我就想,闲着也是闲着,清理通公渠,我什么时候想浇咱们家的田,就什么时候,不用等来等去。”
“八叔他们看到后,就加入进来,还把我好一通夸。”
……
“后来办学堂的初衷,也不是做善举……”
徐妙云莞尔一笑,接过话茬儿,“知道,你的初衷是不想让我下地干活,不干赔本买卖。”
朱棣笑笑,“我以前听一位长辈说过,人敷衍着敷衍着,就会慢慢形成习惯。”
“不知不觉,敷衍了一生,到老回望人生,再想弥补,已经晚了……”
徐妙云认真听着。
“所以,办学堂的初衷虽然是不让你下地干活,可既然办了,就要认真对待。”
“和这些孩子,处着处着,他们叫我们一声师傅师娘,就处出感情了。”
“所以,替这些孩子,安排规划未来,也只是因为这份私心私情。”
……
朱棣说了很多。
从挖公渠开始,讲到了服役期间,和乡亲们一起做生意,以及后面的利益分配。
徐妙云一直含笑,认真听着……
最终,朱棣又说回了乡亲们请他做带头人这件事,“看似身边这些事,都向好发展,结果喜人。”
“可我的出发点,并不是那种大公无私,只是为了自己好。”
“我带大家卖鱼,事后给大家分配,也是按照贡献,进行了我认为,不亏心的合理分配罢了。”
“给孩子谋一个未来,是出于相处产生的私人情感。”
“你说,我这样,能当这个带头人吗?能带好这个头吗?”
徐妙云终于明白朱棣为何没有当时答应。
饭后,又为何站在门口出神了。
环抱的手不由紧了紧,下巴调皮的用力压了压朱棣背脊,笑道:“原来是在纠结这个问题。”
“那我问你,和乡亲们一起努力,对咱们家有没有好处?”
“有啊。”
朱棣笑道:“人对于一个国家,是一种资源,对于一个村儿来说,同样是一种资源。”
“国家能把人组织的多么高效有序,这个国家的力量就有多大。”
“相反,一个村儿也是这样。”
“那我再问:当了带头人后,设计分配、分工,你还能不能做到徭役期间的标准,问心无愧!”
朱棣转身,含笑低头,“瞧不起谁!”
徐妙云含笑抬头,挑衅看着,“那你还害怕什么?”
“一个人,做事的出发点,当然首先是为自己好了,这是人之常情!我们即没想过做圣人,也做不了圣人。”
“但我们做事中,保证认真努力,合理公平,问心无愧,这件事无论出发点是什么,都会是皆大欢喜的结果。”
“你在河堤上,搞分工合作,是为了早点回家,你认真努力了,也公平合理安排了,问心无愧,结果很好对吧?”
“卖鱼,你想赚钱,用赚来的钱,给咱们盖大房子,给我买东西……”
“你办学堂,出发点是为我,可我们认真做了……”
“桩桩件件,都有一个好的结果,都皆大欢喜。”
……
“这世界有那么多肮脏恶臭,病症并不在于出发点‘为谁好’这个问题。”
“而是在事情进展、执行过程中,有人敷衍了事,有人贪得无厌,最终造成了不好的结果。”
“就好比,我听阿爹说,自咱们大明立国以来,朝堂文官就屡屡催促父皇,尽快明告天下读书人,本朝因循历朝历代,施行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国策。”
“其实这没什么。”
“只要士大夫能认真努力为政,在执行政策过程中,公平分配利益,这天下所有人一样都能受益!”
“坏就坏在,很少有人能做到问心无愧这四字罢了。”
“所以,‘为了谁’、‘为谁好’,我看呐,根本不是问题的关键,四郎堂堂九尺男儿,何须纠结这些细枝末节?”
朱棣被徐妙云最后一句话给逗笑了。
伸手捏着徐妙云软软又Q弹的脸颊,笑道:“我家娇妻,也不愧是女诸生,我现在豁然开朗了。”
徐妙云莞尔一笑。
内心倒是很理解朱棣刚才的慎重。
她也就是旁观者清罢了。
八叔他们那种信任的眼神,即是四郎人生价值的体现。
也是一种沉甸甸的责任。
一个有责任心的男人,对这种信任,是绝不会敷衍了事的。
“至于会不会刺激金陵方面,肯定会,可咱们首先问心无愧,其次,一个土桥村,拢共四十七户人家,难道真有人相信,四十七户百姓,能颠覆大明正统传承?”
朱棣看着徐妙云磅礴的大气风范,笑着打趣:“你可别忘了,楚虽三户,亡秦必楚这句话。”
“或许会有人拿这句话,做类似的文章。”
“人家楚虽三户,说的是楚国三大姓氏!”徐妙云笑着白了眼。
她当然知道,四郎在开玩笑。
同时,她还知道,四郎和她一样,对金陵各方面的反应,并不怎么在意。
拒绝封藩他都敢干。
论惹事的胆魄,还少有人能和四郎比。
“朱先生,你现在应该思考,怎么不辜负乡亲们,带领乡亲们过上好日子,快说说,有什么想法?”徐妙云美眸含笑,好奇询问。
朱棣含笑,伸手摸索着找到门,把门关上,“有想法,我们换个地方说……”
‘他这个有想法,和我问的,好像字相同,意不同!’
徐妙云看朱棣的动作,俏脸瞬间变红,“你先告诉我,准备怎么办好嘛……”
秋雨扰人眠,缠绵理不断……
……
一夜秋雨。
临近清晨时总算停歇。
下雨容易让人变慵懒,尤其是成婚的成年人。
孩子们清脆的诵读声。
把两个成年人从睡梦中吵醒。
徐妙云俏脸微红,推了推朱棣,“快起床啦,你还要和八叔他们商量事情呢!”
“我们今天,已经比往日晚了。”
朱棣笑着,这才松开环抱的双手。
一边起身,一边打趣道:“那你别忘了,你昨晚哭哭唧唧的承诺,要生女儿。”
同样起身穿衣服的徐妙云闻言,捧腹笑道:“我认啊!”
认下承诺同时,悄悄补充:‘不过这要看天意,如果天意给你个父慈子孝的机会,可不能怨我。’
……
两人嬉笑着起床。
收拾里里外外……
早饭后。
徐妙云收拾妥当后,去给孩子们上课。
而朱棣则在家里等着众人。
早饭前,孩子们晨诵返回时,他已经让这群皮孩子,给乡亲们带话了。
就在朱棣查看,院子外的粮仓有没有渗水时,八叔等人陆陆续续赶来了。
“四郎,在看粮仓有没有渗水?”
“哎,这么放着也不是办法,耗子、下雨渗水、返潮这些都是问题。”
“可现在粮价太低了,我看还是再等等。”
“八叔,可万一放坏发霉呢?那可真是一文不值了!”
……
众人见朱棣检查粮仓,打完招呼后,纷纷围绕粮食谈论起来。
秋天的粮食,卖不上价钱。
可村儿里家家户户,就那么几间屋子。
首先没地方放粮食。
就是有,可人住的屋子,下大雨也会出现返潮现象。
放在外面,隐患就更大了。
编织席子,卷成一个粗大圆柱,下面铺着草木灰、干草,上面放粮食,顶上用茅草防雨。
短时间还行,时间稍微长些,就会渗水、返潮发霉。
春天青黄不接时,粮食最值钱。
可偏偏,家家户户都没办法把粮食保存到春天出售。
朱棣确定没有渗水后,转身笑着说道:“各位叔伯婶子,今天我要谈的事情,就能顺带解决粮食储存的问题。”
叔伯婶子顿时激动询问。
“真的?”
“四郎,这是真的?还是顺带?”
“四郎,快给大伙儿说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