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球儿脚下一软,连忙扶着沙发坐下,他看了看汪路延,模样还是原来的模样,但眼神却全无了一贯的澄澈坦白,分明写满了纷繁的前尘往事。
汪路延拾起那一个木盒,又看了看里头那枚珠子,而后缓缓地舒了一口气,抬眼问道:“你认不认得英瑞垚?或者云翼?”
雪球儿讷讷地点了点头:“我跟你说过的……那个云雀和鹰妖……”
汪路延眉心一动,继而苦笑两声,说:“我说呢,哪有这么天上掉馅饼的事,果然是给我做的局……”说着又抬眼看向雪球儿,说:“是为了报复你?”
“大约是吧……”雪球儿答道,想了一想,又安慰道:“也并不全是,毕竟……毕竟还是你有本事,他们才……才会用这个办法……”
汪路延摆了摆手,说:“不必说了,我自然知道自己是几斤几两的,只想着急功近利,难免给人利用,只是他们做这个局,单单为了让我取回记忆?又怎么算得报复你?”
雪球儿咬了咬下唇,反问道:“你现在取回金天元的记忆了,感觉有什么不同?”
“不同?”汪路延愣了愣,垂目沉吟片刻,道:“要说不同,感觉像是忽然年长了许多。”
汪路延说着,脸上浮起黯淡的笑容:“虽然上一世也不过十几个年头,但是该享的福都享了,该经的事也都经了,活过,也死过,现在心里,倒是有些开阔。”
雪球儿脸上的血色一点点变得惨白,苦笑一阵,说:“正是了,他们不敢轻易动你,用了这招,你已不再是你了。”
“我不是我?”汪路延反问道,“我如何不是我了?金天元是我,汪路延也是我,难道不正是因此,你才会来找我报金天元的恩吗?──只是,若说报恩,你合该尽力成全我和李颉才是吧?”
雪球儿心中一凉,道:“我怎么没成全了?你莫不是取回上辈子的记忆,就把这辈子的事忘了不成?”
汪路延笑了笑,说:“你想法子撮合我俩的事我当然记得,但我也知道你后来是如何跟老黑里应外合促成了他俩、还有你我的。”
一股怒火在心头直窜雪球儿面门,他轰然起身,冷笑道:“你既是这么个心思,大不了我现在就去将他们两人擒了来,把这珠子也给苗俊用了,让你们两个再续前缘,如何?!”
汪路延笑笑说:“不用不用,你急什么?他们两个工作也忙,贸然打扰也不好,我问一问苗俊,看他什么时候方便,再说。”
雪球儿满腔怒气,看着面前神情淡然的汪路延,却发不出火来,手中的拳握了又握恨不得将那珠子砸碎了才解气。
汪路延看了看雪球儿,却笑着站起了身,拉了拉他的手,说:“你气什么?我不过是想同苗俊说一说李颉的事,他若也变回李颉,那是再好不过,他若仍想和老黑在一起,我也不能勉强不是?终究那已是上辈子的事,而今在我身边的,不是你么?他不愿意,我照样同你好。”
雪球儿瞠目结舌,愣了许久,问道:“若他也拿回前世的记忆,你果真就要和他好?”
汪路延歪头道:“这不正是你报恩的意义吗?──又或者,这正是你要历的情劫?”
雪球儿如遭雷击,木然地立在原地,他从未想过他与汪路延的感情竟然如此不堪一击,也不敢想象汪路延的口中竟会说出这样无情的话。
“你们……你们好了……我呢……?我怎么办?”他的嘴唇轻颤,忍不住问道。
汪路延眼珠转了转:“你可愿意做小?”
雪球儿呆如木鸡,愣愣地看着汪路延,眼前浮起一层水雾。
汪路延又笑了笑,说:“不愿意也无妨,你不是喜欢做猫吗?继续做你的猫儿也好……要么我们俩好了,算你报完了恩,你回天上去也成。”
五脏猛烈地痉挛了一下,喉头涌起一阵腥甜,雪球儿死死地咬了咬牙,挣了挣脖子,脸颊微微抽搐着,说:“好,报完了恩,我就回天上去,绝不打扰你们。”
汪路延看着雪球儿,忽然抬手抚了抚他的脸。
雪球儿下意识地朝旁边躲了躲,汪路延笑道:“怎么?我看你对我用情极深的样子,为何要躲?”
雪球儿盯着汪路延的眼睛,冷冷道:“我爱的是汪路延,你已经不是他了。”
汪路延“噗嗤”一笑,说:“我怎么不是了?你仔细看看,我就是我啊。”
雪球儿挣开了汪路延的手,说:“汪路延不会有这样的眼神、用这样的语气、说这样的话,你不是他。你也不是金天元,金天元再如何多情放诞,说及李颉他也不会如此轻佻戏谑。你有着他们两个人的记忆,却没了他们任何一个的品性。你被那鹰妖变成了一个怪物。”
汪路延摇头笑笑,“我不明白你的话,我是汪路延,我也是金天元。我心里还放着李颉,但我也知道自己对你的感情。从前我不知道一个人会同时爱上两个,但是现在的情况就是,你们两个我都爱,这是我的错吗?”
“是我的错。”雪球儿颓然道,“我哪怕有一次留心,也不会让你中了这样的计,好好的日子,都毁了。”
汪路延走近两步,再次牵起了雪球儿的手,说:“你也不必自责,任谁也料想不到他们会有如此耐心布这样的局。况且当初也是我自己太过自信,太想证明自己,才会让你不要再插手工作上的事。若说过错,他们作恶占了九成,我自负占了一成──不怪你的。”
汪路延一边说着,另一只手便抚上了雪球儿的腰背,唇齿慢慢朝雪球儿靠近,话一说完,便轻轻在他脸颊上吻了一口。
雪儿球儿怔怔地垂着目,未予回应,汪路延又亲了两下,柔声道:“我在那珠子里,把上辈子又过了一遍,出来后,竟像是十几年未曾碰过你了。”
说着手指沿着腰线一点一点滑下,轻轻地落在雪球儿的臀上。
“想得紧呢。”
雪球儿周身一紧,抬手推了推汪路延的胸口,说:“你心里有别人,就别碰我。”
汪路延另一只手却猛然将他一箍,两人的身体紧紧贴在一起,“有什么别人?我此刻心中眼里都只你一个。”
雪球儿看着汪路延的脸,无比熟悉,无比亲切,可那一双眼睛,却是无比的陌生。
“别碰我。”雪球儿冷冷地重复道。
“你不是要报恩吗?”汪路延眼中喷着火,大手揉nīe着雪球儿的双臀,“快些,以身相许吧。”
“我说了别碰我!”雪球儿猛地一挥手,汪路延凌空飞起,重重跌落在沙发上。
汪路延疼得呲牙咧嘴,怒道:“这算什么?!你若当我是金天元,就该任我消受,你若当我是汪路延,更没道理如此对我!”
雪球儿手上已下意识地幻出了利爪,恨不得将这轻薄自己之人撕成碎片,但看着他的脸,却又下不得手。
汪路延从沙发上跳起来,恶狠狠道:“今日我就是要你的身子!你从也罢——”话未说完,忽然一阵头晕目眩,两眼一黑,直直地栽倒在了地上。
雪球儿一惊,连忙上前将汪路延扶起,却见他额角撞到了茶几上,鲜血直流,整个人已经软绵绵地昏死过去。
他连忙祭出金丹,给他医治了皮外伤,想着他大约是被困在灵珠里太久而身体虚弱,但看着他的样子,想到他方才的种种言行,考虑再三,雪球儿将他运回到卧室床上,却没有将他唤醒。
他伏在他的床头,静静地看着他的睡颜,安静而祥和,像往日的汪路延一样,全然看不出刚刚那副令人生厌的模样。
雪球儿擦了擦眼角,心中恨不得将英瑞垚扒皮抽筋,但他也知道,即便果真手刃了他,汪路延也不会变回原来的样子了,想到此处,雪球儿心中忽然一阵抽痛,双眼一眨,落下了两行清泪。
“雪球儿……”汪路延在睡梦中喃喃地叫了叫他的名字。
雪球儿连忙抬手擦了擦泪,不想给他看到,却见他并未醒来,轻轻松了口气。
“延延……”他也低低地回应了一声,抬手抚了抚汪路延的碎发,而后探着身子在他唇上温柔地吻了一口。
“哎呀!抱歉抱歉!”
雪球儿听到声音,连忙抬眼一看,却见土地正满脸含笑地抬手挡着双眼,可是眼睛却从指缝中直勾勾地看了过来。
“我也没想到你才和英瑞垚打了一架回来就能……就能这个,非礼勿视,非礼勿视,我改天再来。”
“不用。”雪球儿道,“他睡了,你有什么事?”
土地听了雪球儿的话,疑惑地看了看汪路延,问:“睡了?这是睡了还是昏了?看着不太对啊。”
“不要紧,总之是会醒的,你到底有什么事?”雪球儿又问。
“呃……”土地尴尬笑笑,说,“那个……我是来跟你道歉的……”
“道歉?”雪球儿愈发困惑,“道什么歉?”
“就是我之前不是一直盯着英瑞垚,怕他作乱嘛,但是除了刚来的时候你和你那师弟找他那次,他一直没什么动作,可是后来他的手下一直在和汪路延接触,我以为你是知道这事的,然而直到刚才我才知道原来你一直被蒙在鼓里……害得他也出了事……所以……”
雪球儿心中了然,摆了摆手,说:“不必,这怎么能怪你呢?是我们自己不小心。”
土地笑道:“话是这么说,好歹这地界是我在管,还专门盯着他,没想到还是出了这事。他……不要紧吧?”
雪球儿看了看汪路延,说:“他取回了前世的记忆,变得不像他了。”
“啊……”土地点了点头,又问:“那你打算如何?”
雪球儿怔怔地摇了摇头:“不知道,我现在脑子里乱得很,毫无头绪。”
土地听了,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说:“静下心,慢慢参悟,这都是情劫里的一环,你要超脱出来才算过了这一关。”
雪球儿一愣:“你也知道渡劫的事?”
土地点了点头:“你师弟曾经关照过我,让我看着你点,若有情况要及时找他来。”
雪球儿一听,顿时有些恼火,转头看着汪路延,抬手祭出了金丹。
土地一惊:“你要做什么?”
“把他上辈子的记忆再封起来。”雪球儿冷声道。
“这样对寿命是有减损的!”土地连忙劝阻。
“不怕!有我护着他!减损也无妨!”话音未落,金光大作,一团白雾从汪路延的面上蒸腾而起,凝成了一颗纽扣大小的珠子,落在了雪球儿手上。
“唉……”土地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雪球儿收回金丹,盯着掌心的珠子,哼笑一声道:“成什么仙,历什么劫,我偏要快快活活的,谁也管不了,谁也挡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