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二位都不是常人,与沧王殿下的案子有关。”裴兴邦压低了声音说。
公公眼皮都不曾抬一下:“这一脸伤疤,进了宫,惊扰圣驾怎么办。”
云馥微微一笑,轻扬嘴角:“陛下见多识广,又是真龙天子,会被一张满是疤痕的脸吓到?”
“这……”那公公也不好置喙,讳莫如深的往外走了。
马车行驶过热闹非凡的街市,云馥葱白的小手揭开帘子,只见外面人来人往我,秩序盎然。
由于马车比较小,裴兴邦和那公公坐前一辆马车,而她和叶玄鹤,则是坐在后面一辆马车上。
“喜欢这里吗?”略微沙哑的男人声音,打断了云馥好奇观望的样子。
云馥微微颔首:“街道比芸州城的还要宽阔,人也更多些了,喜欢。”
叶玄鹤轻轻一笑:“既然喜欢,以后我们就定居在此。”
“啊?可是,我娘和我哥还在芸州,还有那铺子……”云馥心绪有点复杂。
其实一直以来,她一直都知道,她与叶玄鹤的身份地位,相差甚多。
虽两情相悦,但是皇上必定是不会同意她嫁给他的。
到了那时,如果叶玄鹤愿意,她都想好了以后要不要私奔……啊呸,是畅游于山水之间,享田园隐居之乐。
叶玄鹤看出了她的心思,温热的大掌揉了揉她头顶细长柔软的发丝:“你所担忧的任何事,我都会解决好。”
“嗯。”云馥清浅一笑,“我相信你。”
马车摇摇晃晃的走到了神武门外,再也不能往前多走一步了,他们就下了马车,往里走。
皇宫青砖碧瓦的,云馥原以为必定是华贵奢靡的,却没想到庄严肃穆,仿佛进入了一座千年古刹。
她冷静沉着的只看着脚下的路,今时今刻,已经是最后关头,容不得她出一点错。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是她感觉叶玄鹤实际上并不是很讨皇上喜爱。
不然为什么才十几岁就远赴战场,一年才回来一次。
那么,皇上如果知道叶玄鹤没有死,会不会判他们二人一个欺君之罪?
想着想着,云馥下意识觉得后脖子有点凉。
现在想逃也逃不掉了,她只能暗暗深吸了一口气,抬头望着匾额所书“万阳院”,跟随着他们的脚步,走了进去。
那公公先进去通报了一声,片刻之后出来,却说只让裴兴邦先进去。
云馥求助似的望向叶玄鹤,那眼神好似在说,皇上该不会不见他们吧?
叶玄鹤不动声色的摇了摇头,薄唇轻启:“等。”
站在外面的滋味儿也不好受,庭院里烈阳如火,一股股热浪不停地朝她涌过来。
她擦了擦额头的汗,透过雕花窗格子,瞧见宽敞的书房中,四个角都有宫女在扇着扇子。
那扇子的前面,又各放着一大块儿方冰,可见屋子里肯定凉快。
站了片刻,里面的人却像是怎么说都说不完似的。
云馥趁着屋檐下的侍卫不注意,青葱玉指,小心翼翼的将那门缝给推开了一条缝隙。
刚好门缝就正好对着一个正在扇扇子的宫女,扑出了一丝凉爽的气息,让她长长舒了口气。
门缝里隐隐约约传来了一些说话声,约莫听见裴兴邦在提芸州地震的事情,一一汇报在芸州所闻所见。
“受灾人家约有十万户,郡县村落大大小小的也有三千户……”裴兴邦毕恭毕敬的汇报着。
突然,一个尖细的男人嗓音呵斥道:“哪个不要命的,竟敢偷听?”
那小小的门缝立刻就被一只浑厚的手掌给彻底打开,一个身形肥硕,顶着大方脑袋的太监,似笑非笑的看着云馥和叶玄鹤。
“好啊,你们是哪儿来的,竟然敢躲在门外偷听?”大太监兰花指一指,就想要让人将他们抓起来。
云馥赶紧辩解:“哎,公公这话可就没说对。这光天化日之下,身旁又有人看着,怎么能偷听?”
“哼,小丫头伶牙俐齿的,合着你不是偷听,是正大光明的听吧?”大太监却还是不依不饶的,“来人,把这两个人抓起来!”
“皇上眼皮子底下,你不问清是非黑白,就要动手抓人,是不是不将皇上放在眼里?”云馥小嘴儿噼里啪啦说了一通,直接给大太监扣了一顶不敬圣上的大帽子。
动静一大,立刻就惊扰了里面的人。
一个身着月白素锦长袍,年约五十来岁的男人走了出来。
他眼窝深邃,虽然年纪大了,却依旧能看出,年轻时候必定是个让天下女子心相随的俊俏小生:“福民,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名叫福民的大太监,背地里狠狠宛了云馥一眼,而后顺从无比的回道:“回皇上,这二人不知是怎么进的万阳院,还趁着您和裴大人商量国事,竟然偷偷开了门缝,正大光明的偷听!”
云馥眉头一挑,想要制止他说话,却又想着毕竟是皇上面前,只能先忍着。
深邃的目光,落在了云馥身上,只一眼,就愣了愣,恍如隔世。
皇上收回了目光:“裴爱卿,这二人就是你所说,与沧王刺杀案有关的两个证人?”
“是。”裴兴邦连连拱手,“这位是云姑娘,她初入宫廷,不懂得规矩,还请陛下恕罪。”
皇上若有所思道;“恐怕,不止是证人吧?裴兴邦,时隔一月,胆子倒是变大了。”
这话中意思明显,案子早就交给了九捕司审理,就算是证人,也该是送到九捕司去,而不是宫里。
“微臣不敢。”裴兴邦腰杆儿又弯下去了几分,“只是,这案子事关沧王殿下,不敢让其他地方的人插手,这才直接带到圣上面前。是是非非,有陛下定夺。”
皇上不动声色,转身就走回了殿里:“那就都进来吧。”
云馥暗暗松了口气,看来这皇帝不是个是非不分的主儿,接下来的话,就好说多了。
进了殿中,四个角不停地有微凉清风徐徐而来,凉爽了不少。
她一抬头,果然看见了案头前,悬挂着一幅美人丹青。
画中美人手执书卷,凭栏倚靠,细润如脂,柳眉如烟,秋瞳剪水,朱唇一点。
虽未有笑,可是作画之人技巧极高,愣是从那双眼眸里,看出了淡淡温和笑意。
“这是朕年轻时候所绘,看着可像?”皇上敛眸含笑。
云馥点了点头,紧接着,却又摇头:“民女不知皇上所指何人,但此画技法超然,一笔一划都饱含思念之情。不是男女之情,倒像是,一位对陛下极为重要的故人。”
“芸州秦家夫人吕氏,是你何人?”皇上来了兴趣,问道。
吕氏?
云馥心中稍微一思索,便晓得了:“回皇上,秦夫人吕氏,乃是民女的外祖母。”
“多年不见,她可还安好?”皇上老态龙钟,语气充满了悠悠挂念。
“外祖母在十八年前,便已薨了,民女未曾见过外祖母。”云馥微微低着脑袋,生怕这皇上看出什么端倪来。
这皇上看起来顶多也只有五十出头的年纪,可秦老爷却已经六十多岁了。那么,吕氏就算活到现在,最小也是六十出头。
这皇帝,稍微有些重口了吧,不仅喜欢人妻,还喜欢年纪比自己大十来岁的。
“唉,三十多年前,在芸州城匆匆一别,就未曾打听过她的消息,没想到已经薨逝了。”皇上感叹一声,“真是红颜薄命呐。”
云馥小心翼翼的抬起头来,看着他怀念故人的模样,这又令人不解了。
把人家的画像挂在案头前几十年,却又不去打扰秦家的生活,难不成不是喜欢吕氏,而是单纯欣赏美人儿?
不得不说,吕氏真的是难得一见的美人胚子,光是画像上,便可见其倾国倾城。
欣赏美,是一种人类与生俱来的能力,刻在骨子里的喜好,倒也不奇怪。
“朕少年时,曾带着护卫,出宫游历。不想却在芸州城郊外遭遇贼人,冲散了朕和护卫。是你外祖母带着朕回了秦府,说起来,朕还在秦府小住过一段时日。”
不知是不是年纪大一些的人,说起往事,便是絮絮叨叨,颇为怀念当年的样子。
云馥唇畔勾起笑意,耐心的听着他说:“吕氏风姿卓然,有天女之姿,亦有菩萨心肠,是个难得一见的良善女子。只可惜了,去得太早了,不然你还可接她到宫里来一叙。”
没想到原来是恩人,云馥也叹了口气:“皇上念及旧情,是外祖母的荣幸,只是可惜,外祖母命薄如纸,无福消受。”
“嗯。”皇上端起茶盏,喝了一口热茶,“九捕司传回来的消息,说你曾救过沧王,是么?”
云馥下意识的看了叶玄鹤一眼,深吸了一口气,随后恭恭敬敬的跪在了地上:“民女斗胆,请皇上先屏退左右,民女有些话,不敢当着旁人说。”
正在给皇上扇扇子的福民双目圆瞪,心眼儿里直觉得这旁人,指的必定是自个儿。
“好,这里不用你们伺候了,都下去吧。”皇上挥了挥手,那些宫女们都放下了扇子,悄无声息的退出了书房。
福民迟疑了一会儿,也跟着下去,还将房门给关上了。但不为人知的是,他也留了一丝小小缝隙。
“究竟有什么事儿,说吧。”皇上沉声道。
云馥好看的眼睛滴溜溜一转,身子伏在地上又低了几分:“在说之前,还请,请皇上先免了民女和他的罪。”
她说着,伸手指了指身旁站着的叶玄鹤,那动作颇有些滑稽,好像皇上不答应,她就不起来了似的。
皇上眼角的余光横了他一眼,不知为何,这一眼,竟然觉得有几分熟悉:“好,朕免了你们二人的罪责,现在可以说了吧?”
云馥一直紧绷的脊背,稍稍放松了一点:“请皇上恕罪,民女在不得已而为之的情况下,犯了欺君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