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单名一个黛字。
至于究竟姓什么,倒是商量了许久。
陆从祗厌恶陆家,自是不愿意让自己女儿再姓陆,若非因母亲在世时曾说过他身上流着一半儿陆家的血,他怕是早就要随着母亲改姓杜。
但若是姓陈,文盈还有些不习惯。
她本就是家生子,虽则爹爹姓陈,但若是往上数,也分不清究竟是那一辈儿得了主家的赐姓,说是要她的女儿姓陈,确实觉得处处都别扭。
以至于秦亲王攻下京都城门后,小姑娘的姓氏还没有想出来,只唤一声小黛儿。
小姑娘刚生下来的时候,小脸儿皱成一团,文盈未曾见过孩子刚生下来是什么模样,瞧着自己的女儿,忍不住叹气:“是不是我这胎没养好,这才让咱们女儿长歪了?”
陆从祗看着摇篮之中的孩子,无奈一笑:“他说今年岁还小,哪里能看得出什么长歪不长歪。”
文盈盯着孩子,视线在她的小身子上游走,即便是她并不过于肥壮,但瞧起来也仍旧让文盈后怕。
她轻轻依靠在大公子的臂弯里:“我都不敢想,她是怎么从我肚子里出来的。”
她不敢想,陆从祗亦是不敢回想。
当时他听着屋中一声胜过一声的凄厉痛呼,还有忽略不去的血腥味儿,以及在床榻上奄奄一息的文盈,他便觉得心底的凉意蔓延至全身,连他的指尖都难以动作。
文盈当时睡了一天一夜,陆从祗边在旁边守了一天一夜,他不敢睡觉,不敢挪开眼,生怕视线一过去,便与她就此分别阴阳两隔。
他并不是一个好哭的人,可那时莫大的绝望笼罩着他,眼眶中的泪顺着鼻梁滴落到手背上,让他觉得什么都不重要,唯愿文盈醒过来。
“我们只要一个小黛儿就好。”
文盈怔怔然抬头看他:“真的可以吗?”
她本就是女子,倒并不觉得生一个女儿会如何,可对于许多男子来说,传宗接代才是要紧事。
光有一个女儿是不够的。
她从来没问过大公子这个问题,亦是下意识规避,不愿去问。
她不知道问出来的会是一个怎样的答案,她能有这一个孩子本就是机缘巧合,说是大公子说想要一个男丁,她又要去吃多少苦涩的要汁子,然后再经历一遍生子之痛,来赌下一个孩子是不是男丁。
她不愿意如此,许是换做寻常的女子也不愿意如此,她们应对此事的办法便是为郎君纳妾,可此时她仍旧是做不到。
若是以前她还能想办法离开,放手便放手,就当做同大公子的一场情谊只是年少时的经历,可是她动了情,有了孩子,即便是离开也控制不住有诸多不舍。
但如今大公子亲口提起了此事,甚至在她反问一遍后,将她一把搂在怀中,一点点贴近她的耳朵,用那低哑又暧昧的语气道:“自然是可以的,只可惜——”
他故意顿了顿,面不红气不喘道:“你日后再有想要的心思,便只能明着同我说,再不能用想开枝散叶做借口。”
文盈脸上当即红了起来,下意识抬手想去捂女儿的耳朵:“您说什么呢,让孩子听见了怎么办?”
陆从祗将她的手拉回来,轻轻吻着她的耳廓:“她还小,听不懂。”
摇篮轻轻晃着,陆从祗又轻咬了她一下,文盈忙用袖子蹭,义正言辞拒绝他的亲近:“不可以,现在不可以,当着女儿的面更是不可以!”
她几下从他怀里挣脱,绕到摇篮的另一面去,即便是眼里带着些羞怯,但仍旧像模像样的提防着他。
陆从祗哭笑不得,但也是顺了她的心思,规矩端坐着,等着她不再防备,老老实实回到他怀里来。
小姑娘的姓是秦亲王定下来的。
原本听说他们夫妻两个纠结此事,秦亲王直接说有功之臣可赐国姓,但陆从祗拒绝了,怕树大招风。
既然决定了日后只有这一个女儿,非要事事为她多谋划一些,姑娘家最是容易被有些人盯上,若是太过有锋芒,到时候怕是不好护着她。
秦亲王干脆道:“那便更应该姓陆,叫所有人都知晓她是你的独女,即便是想要如何也要忌惮着你,至于陆姓——”
“这世上姓陆的人这么多,你便想你的陆与陆世久无关,待咱们回去之后,自然能为你母亲报仇。”
此时就先这般定了下来。
又过了半年左右,天下算是彻底平定,陆从祗骑在高马之上,随行在秦亲王身后,当初是被压送着出京,如今再回来便已经是另一副光景。
罪己诏一出,皇帝的名声就算是彻底烂了,天下有反心之人确实借此机会揭竿而起。
京都之中的人本就是负隅顽抗,若非收复那些趁机起事的乱军,不会耽搁这么久才回京都。
文盈抱着孩子坐在马车之中,这次回去多少也有些紧张。
离开京都两年有余,她与爹娘通过信,但却一直没能见到面。
而此刻,带领百官跪在城门前迎接的却是朱大人,他满面红光,笑的一脸喜气,一连串说了好几句恭迎的话。
陆从祗随之一同前去,而文盈等一众女眷,则是拐入了另一条路。
她未曾想到,回京之后遇见的第一个熟人,竟是朱吟语。
她下了马车面露欣喜,唇角刚张开,还没等说话,朱吟语便率先一步俯了俯身:“许久未见了,我是奉父亲之命前来,接您回陆府。”
文盈觉得她说话太客气了些,忙摆手让她起身。
可朱吟语却道:“婶婶不必客气,这是晚辈应该做的。”
文盈眉心猛跳了两下:“婶婶?”
她什么时候长了辈分?
朱吟语掩唇轻笑,但却不带一丝玩笑,一边为她引路,一边解释:“父亲与陆家叔叔以兄弟互称,我只是要唤你一声婶婶的。”
文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想让她不必如此,可朱吟语却轻轻摇头。
她抬手一边儿逗弄着文盈怀中的孩子,一边道:“辈分这种东西最是不能马虎,尤其是当初还曾有风言风语说我要嫁与陆叔叔,男男女女瓜田李下,最是要将规矩守好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