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暖白太冷静了。
像是一个精密的齿轮,每一个零件都严丝合缝,连一毫米误差都没有。
问的祁羡哑口无言。
他确实没有证据。
验尸报告就握在他的手上,白纸黑字的写着,周如生,男,死亡时间推算为2月26号的下午3点左右。
祁羡甚至还为此专门去询问过法医,会不会存在一种可能性,让尸体的腐烂程度出现偏差,导致死亡时间推算错误。
法医言之凿凿的告诉他,这样情况可能会有,但是偏差再大,也不会相差超过一天,影视城这边,26号左右,气温大约到几度到十几度之间。
考虑到温度对尸体的影响,所以这是误差可能性最小的时间。
26号,两个有完美不在场证明的犯罪嫌疑人,甚至其中一个,连作案动机都不成立。
而且经过他们的判断,死亡地点在剧组男主演的阳台里,那里就是案发第一地点,四周都有紧缩的窗户,犯罪嫌疑人到底是怎么样潜入到只有酒店前台本身和男主演才有门禁卡的房间里,将人杀害的呢?
这些都是悬而未决的点。
祁羡从案卷中抬头时,许暖白正稍稍低头看着手机,几缕头发顺着她的脸颊往下搭,搭在脸颊旁边,将本身就不算大的脸衬的更小。
他轻咳了一声。
“额,别误会,我不是真的以为你是杀人犯,只是合理性怀疑。”当了这么多年的一线警察,见过许多的犯罪现场,祁羡对于案件有着超乎常人的直觉。
直接告诉他,这件事情就是跟许暖白有关系。
但他是警察,办案讲究是证据链,如今没有相应的证据链,只得放人。
祁羡最终还是亲自走到许暖白的面前,扶着她起身,“今天真的很抱歉,还让你专门跑过来一趟,为了表示歉意,今天晚上……”
“请你吃饭,怎么样?”
许暖白从手机屏幕中抬头,“没关系,今天晚上的话,可能也不是太方便,改天吧。”
祁羡点头,开门,送许暖白离开。
才刚刚走出房间的门,忽而见到刚刚被祁羡支开的小警察慌里慌张的跑过来。
“祁队长!”
他见到许暖白,似是顾忌,拉着祁羡走到一边,小声在祁羡的耳边说,“不好了。”
“什么事情,这么慌张?”
“周……周栩栩把周如生的母亲带来了。”
祁羡骤然拧起眉头。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当一线警察这么多年,祁羡最怕两种社会人,一怕嫌疑人的老婆,二怕受害人的母亲。
前者多数哭天抢地的要求警察释放自己老公,因为自己的老公一定冤枉。
后者同样多数哭天抢地的要求判处犯罪嫌疑人死刑,因为自己的儿子金贵无比。
但他还是凭借着多年的办案经验,决定先将许暖白送出门去。
中间许暖白站在一边,见祁羡的神情从诧异,再到烦恼,心中难免疑惑,两个人走在路上,还无意间询问,“发生了什么事情?要是很忙的,我自己走也行。”
祁羡摇了摇头,“不忙,不忙,没事。”
可两个人走到警察局的会客厅时,许暖白立刻明白了发生了什么事。
因为她见到了一个人。
昔日打扮的精致无比,手中提着最名贵的包包,50多岁的女人,依旧穿着时尚的衣服,高跟鞋,快步的走到他们的面前,然后用着最不符合贵妇的声音告诉他们。
碰瓷也要讲究基本法。
周如生的母亲。
今天同样是这个女人,但是显然狼狈了许多,坐在沙发上,头发都没有梳好,乱七八糟的垂在脸颊的旁边,脸色蜡黄枯燥,皱纹仿若一夜之间长满了额头。
见到祁羡和许暖白一同走出来时,她立刻疯了一般的扑向祁羡,“祁警官!祁警官!我儿子清白无辜,不能就这样白死了!”
“你们一定要找到凶手,公诉的时候,一定要判处死刑!”
“是不是就是赵家的那个小子?为什么还不把人抓过来审讯?你们不是有很多的刑讯手段,实在不行就都试过一边,我就不信他不承认!”
“祁警官,我就这么一个儿子……”
“祁警官,我相信你的办案能力,从上次我儿子在京北城那次碰瓷事件,我就相信的你的能力,你可千万不要让我失望。”
这个面容枯槁的女人,用着一双平时只拿过麻将牌的手有力的扯住了祁羡的胳膊,愣生生的拖着祁羡,不让他走。
祁羡很是无奈,想让许暖白先走,转头时,却见许暖白站在原地,动也不动,不像是在等他,倒像是在惊讶。
几秒钟后,从她的唇角隐隐约约的浮现一抹笑意,笑痕顺着唇角蔓延,上下距离不超过一寸,却完美无暇。
周如生的母亲见到祁羡半晌连视线都没有放在她的身上,不由的停了停动作,疑惑的顺着祁羡的视线看过去。
眼里出现了许暖白的影子。
像是心脏动脉上被注入了造影剂,她忽而捂住了胸口,踉跄着后退了几步,伸出因戴满宝石而光彩夺目的肥硕手指,颤颤巍巍的指着许暖白的脸。
“是……是你!”
“你……你还真是阴魂不散!这次如生的死,跟你有关系是不是?是不是?!”
周母是跟着周栩栩来的,完全忘记了自己的目的,光将视线放在了许暖白的身上,“现在我儿子死了,你高兴了,你满意了!你们碰瓷成功了!”
谁也不能低估一个人母亲歇斯底里的本事,因为她能够让整个房间中充满一个人的嘶吼声,也能够将黑的说成白的。
周母指着许暖白,手指上的戒指在小小的警察局闪闪发亮,她字字句句,都是针对这一个人。
“是她,肯定是她害死我如生!为什么你们还让她站在这里?为什么不将她带到审讯室去好好审问?你们警察都是干什么吃的?”
连撒泼起来,都跟周栩栩那天一模一样,不知道是谁学了谁。
周栩栩原本是坐在一边的沙发上的,见到自己母亲这样的反应,也有些惊讶,从沙发上起身,搀扶住自己的母亲,“妈,你在说什么?”
“她……她跟我哥的死,应当没什么直接的关系。”
“怎么没有关系!当初如果不是她死命的追着咱们家咬,能闹得你二舅为了请人做伪证,上了别人的当,低价出了一块地?”
“到现在为止,你二舅都在萎靡不振,你说跟她没有关系?”
周母言辞犀利,句句直指许暖白,却忽而意识到这里是什么地方,脸色一变。
在场最气定神闲的,只有许暖白。
她抬了抬眼皮,向前一步,带着一抹微笑,朝向周母。
“周夫人,好久不见了。”
周母嫌弃的拍开了许暖白的手。
啪。
小小的会客厅中安静下来,连根针声都清晰如响彻耳边。
祁羡站在许暖白的身边,一瞬间,似乎想明白了什么。
看向许暖白,又看向周母。
好像从过去到现在,所有支离破碎的线索都在这一刻完整了起来。
比如许暖白这样一个,即将成为高夫人的人,会不会真的为了区区一个刚刚认识的赵家兄妹,进而出谋划策去杀人?
在比如当年,明明他们已经查到是周如生半夜醉驾撞死了人,为什么最终却出现了许多新的证据,去证明周如生当天压根就没有喝酒,而是行人想要碰瓷。
原来这两件事情,从一开始就是一件事。
祁羡盯着周母,眼光灼灼。
“做伪证?”
这是他所经手以来,最失败的一个案子。
明明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周如生醉驾撞人,但是到了公诉现场,却变成了行人闯红灯碰瓷,直接导致犯罪嫌疑人周如生在外面多逍遥法外了6、7年。
也是因为这个案子,让祁羡看透了京北城圈子过于密集的权势网络,不顾母亲的阻碍和父亲的滔天努力,毅然决然的请调来到这个夏天连被子都湿的发馊的城市。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周母意识到自己多说了话,一时间神情慌乱起来,“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提起来还有什么意思?”
“我儿子现在还躺在停尸房里,谁来管他?我养了这么大,容易么?”
周母说着一般母亲都会说的话,许暖白却听着只想笑。
她也真的在笑,在心里,咧着大嘴。
没有那一刻比现在更加开怀。
祁羡的目光再次转向许暖白。
她的神情沉静极了,面对周母的指责,全然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神情还会像是寻常人一样,露出悲悯的神情。
“周夫人,逝者不可追,节哀顺变。”
说罢,又转向祁羡,“要是没有事情,我先走了。”
哪管身后那个妇人声音尖锐的大喊,“肯定是她!你们为什么不抓她!”
“你别走!”
这样一个从小接受精英教育和礼数的女人,在50多岁的关口,像是得了失心疯一样,气急败坏的冲上前去,想要去抓许暖白纤细的手腕,将人扯回来。
但她被拦住了。
祁羡沉着脸色,神情复杂的扫了一眼正在往外走的许暖白,又拦住了周母。
“对不起,周姨。”
他的声音是前所未见的诚恳,“我们不能逮捕许暖白。”
“因为没有任何证据显示,您儿子的死亡,跟许暖白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请您也谅解我们的工作。”
“好,好,你不管,你不拘留,我让人来管。”
周母盯着祁羡,当着他的面上,拿出来手机,给祁羡的领导打电话,才按了一个按键,就被祁羡抓住了手。
“劝你别这样做。”
没有任何人比祁羡更了解京北城上层社会的弯弯绕绕。
他的声音,近乎是从齿缝中挤出来的,“她不光光是许暖白,她还是高夫人,今天您让我们不明不白的拘留她,明天高家人就能让我们照样不明不白的拘留您。”
“这样没意思。”
周母大惊失色,“你……你刚刚说什么?什么高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