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军营一出来,黎钦道,“我看广弘河的兵犹如一盘散沙,到时候被杀得片甲不留的估计是他们。”
未等顾相烟说话,黎钦眸子一弯,他一条胳膊搭在顾相烟肩膀上,“广弘河那家伙就算出席了祭祀仪式,后面肯定也会有猫腻,我们提前去会会他?”
顾相烟知道黎钦一肚子坏水,他道,“行。”
当晚。
平兴城最大的妓院——金美楼。
黎钦自幼跟着云中君见过世面,官场上那一套自是不在话下,他把山河明珠扇一拿出来,老鸨的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哎哟喂我的公子啊,楼里的姑娘你看上了谁?或者我让姑娘们过来让您瞧瞧?咱们金美楼可是平兴城最大的地儿,今晚啊,”老鸨暧昧的对着黎钦吹气,“一定让您欲死欲仙。”
在天界时,黎钦常和巫阳见面,闻到的都是一等一的香,在人界又和顾相烟在一起,闻得香也不是凡品,老鸨这一吹气,黎钦差点打了个喷嚏。
他抬扇摇了摇,净化下空气,他眯起凤眼,和老鸨一样神色暧昧,他笑道:“要肯定是要最好的,不过我们初来驾到,也不知道到底哪个是拔尖的,你就把这里官职最高,实权最大的那位大人常点的姑娘叫过来。”
老鸨一听,脸上霎时一僵,可又挡不住黎钦手上银子的诱惑,朝黎钦挤眉弄眼,“行行行,这就给您叫过来。”
黎钦暗自哦了一声,这广弘河是没和相好缠绵,还是相好太多,富有足余?
顾相烟自始至终都像一个局外人,他沉默不言坐在一边,茶也没碰,酒也没碰,就这么看着黎钦耍滑头。
黎钦给他斟了一杯酒,笑道:“你别那么古板,一言不发坐在那,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来抓奸的呢。”
顾相烟这才碰了酒杯,“看你如此游刃有余,以前常来?”
“也不,只是我有一位老师,从小就教这些。”黎钦想了想,“他说,有些东西只能在酒桌上才谈的拢,身为太子,居庙堂之高,懂得东西就要比别人才行。”
顾相烟以唇碰杯,喝了口酒。
黎钦笑道:“怎么样?”
顾相烟道:“一般,窖藏时间太久,失去了香味。”
黎钦自顾自又斟了一杯,“嘿嘿,你是行家,就别和外行较真了。不过我觉得还好,这是除了你府里的酒之外,最好喝的。”
两人聊了不到半盏茶的时间,老鸨就叫来了两个衣着艳丽的姑娘,让他们好生享受。
顾相烟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进”的气场,黎钦话题多,人健谈,很快两个姑娘都挨着黎钦笑闹成一团。
黎钦得空时看见顾相烟脸色不是很好,他心道,顾相烟为人清冷,肯定不常来这烟花之地,估计已经忍耐到极限,还是赶紧问正事要紧。
他放了一锭银子在桌上,笑道:“来,我们来玩一个游戏,一题一锭银子,抢答。”
两个姑娘一下子眼睛放光,“公子你好坏,想玩什么人家都陪你。”
顾相烟淡淡瞥了一眼黎钦。
黎钦道:“广弘河这个人,你们知道多少?放心,今晚的事谁也不会知道。”
姑娘们面面相觑,很快第一个穿鹅黄色衣衫的姑娘把银子攥进手里,她道:“奴家知道,他是平兴城的守军将领。”
“你这算什么有趣的事?”另一个姑娘不服。
“妹妹听我把话说话,”她又朝黎钦道:“上次将军和县尹在楼里喝酒,他们好像说什么有一批赈灾的粮食要来,有好几百公斤呢,什么他们的俸禄都不够,救济百姓不如救济一下他们那些任劳任怨的官员,然后他们就把我和几个姐妹遣出去了。最后呀,只听说发给百姓的只有几十公斤,剩下的不知道去了哪。”
黎钦点了点头,笑道:“可以,赏。”
拿出第二锭银子的时候,另一个没说话的姑娘就先夺了去,“我也有,公子您听听。”
“其实这事让人挺生气的,将军说,楚军装备比不上秦军,到时候真的兵临城下,他才不会全力一战,万一丢了性命怎么办?届时装模作样,找一个理由说是为了百姓才投降,令尹大人自然会替他撑腰。”
说完,姑娘朝黎钦一摊手,笑道:“我可要说第二件事啦。”
黎钦从怀里摸出一锭银子,在姑娘的眼珠子下抛了抛,并没有给出去,他笑道:“说吧。”
“讨厌了啦,公子真坏。这些都是我偷听到的,他还说,令尹大人根本不希望打仗,能割地就割地,能赔款就赔款,人生在世也就五六十载,为何要拿性命去开玩笑。”姑娘道。
只拿了一锭银子的姑娘不服气,她道:“公子,我还有一件事。有一次将军来金美楼,说是想尝鲜,尤其是那种说不出话来只能啊啊乱叫的最好,鸨妈就让人送了一位去,还别说,真的是哑的。但从第二天起,楼里再也没人说起那个哑女,不过啊,自从那好几天,鸨妈神神秘秘的,也不知道在干什么。”
“是呀是呀,原本楼里的后院还能随意出入,现在都看得严呢。”
黎钦给足了她们银子,笑嘻嘻跟她们道别,合上房门。
顾相烟面若冰霜,酒杯差点碎为齑粉。
黎钦知顾相烟几乎是眼里容不得沙子的性格,便轻轻拍了拍他的肩,道:“我有主意了,去找那个死掉的哑女。”
顾相烟看向黎钦,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黎钦稍一顿,他疑惑道:“怎么,你有话要说吗?”
顾相烟面色清淡如水,似有种淡淡的不悦,可又在刻意忍着。
黎钦心道,顾相烟是个忠诚正义之人,广弘河肯定让他反胃了。于是黎钦凑近顾相烟,语调轻柔不少,笑道:“别气了,走,我们收拾他一顿。”
话音一落,不料顾相烟突然转头,黎钦的嘴原本与顾相烟咫尺相隔,他的唇擦过顾相烟挺立的鼻梁,吻到了他的脸。
黎钦僵着身子立在原地。
顾相烟微微侧过头,鼻尖与黎钦相抵。
黎钦本能后退两步,他眨巴眨眼眼。顾相烟是个内敛自持的人,正常人在这种情况下都会推开对方吧?偏偏顾相烟无所作为,这没有作为,就是最大的作为啊。
果然他魅力无边,禁-欲自持的男人也能轻易拿下,黎钦暗自感叹。
顾相烟很快又恢复了一脸平淡的模样,他从椅子上起来,雪白的衣衫整齐无皱,不染尘俗。
黎钦没捕捉到顾相烟的视线,心内有种说不出的空落落之感,他赶忙起身跟上,一边喊道:“喂顾相烟,你怎么了?抱歉抱歉,差点毁你清白哈哈哈哈,你等等我!”
两人来到大厅,往后院走去,很快便有两个护卫过来拦着,“两位公子,那边是后院,没什么好看的,请到前厅。”
黎钦心道,哑女既然是在金美楼出的事,后院又突然封锁,必有猫腻。
“不好意思走错路,我们这就走。”黎钦笑嘻嘻道。
他们从金美楼出来,顾相烟在前面带路,绕着金美楼的围墙走,黎钦道:“顾兄,不知你现在所想,和我所想是不是一样。”
顾相烟道:“正是你所想。”
黎钦摇了摇扇子,“还以为顾兄自持,从来不干翻墙之类的俗事呢。”
顾相烟停下脚步,黎钦差点没撞到他宽阔的后背上。
“顾兄,看你平日里是个养尊处优的祭司,没想到身子骨这么硬。”黎钦揉揉鼻子,缠着顾相烟打趣一番。
顾相烟看了他一眼,道:“我先上去。”
黎钦也不介意顾相烟冷冰冰,他嘿嘿道:“那祝顾兄好运,千万别碰到狗啊护院之类的。”
世上有句话,好的不灵坏的灵,顾相烟翻到墙上没下去,黎钦一好奇,紧跟着就翻了上去,还好顾相烟抓住他,不然他就跌落到狗嘴之下。
黎钦不怕狗,还特别喜欢这些小动物,可是他一下子纳闷,该怎么解决这狗?
果然还是得用法术。
这时顾相烟从怀里掏出一封纸包,油纸里抱着个鸡腿。
黎钦眼前一亮,“英明英明,我怎么没想到这一出。顾相烟,你什么时候偷偷藏食,是不是打算背着我‘偷吃’啊?”
顾相烟看也不看他,把鸡腿扔到狗的面前,狗立刻变得乖顺,叼着鸡腿爬到一边,呼哧呼哧啃着。
“我有一个朋友,经常翻墙,曾经想过养一条狗拦着,后来思及对付狗的方法其实很多,便打消这个主意了。”
黎钦心道,他也经常翻墙,还好巫阳没养狗,不然肯定阻挠了他翻墙大业。
顾相烟轻松跃下围墙,夜色下,他身影如皎月清辉,散发着一层柔柔的光。等他站定,然后抬起了一只手朝向黎钦。
黎钦心道,这是要抱住他?
他不往顾相烟怀里跳,加上刚才雅间里的事,像是在拒绝顾相烟。其实他一点不讨厌顾相烟,思及此,还是把战友的关系巩固牢靠为好,黎钦便纵身一跃,扑到顾相烟怀里。
顾相烟稳当当的接住了他,手臂一紧,拦住了他的腰,紧抿的唇角终于有一丝松动,顾相烟道:“小心。”
“你在下面接我,怕什么。”黎钦心里一乐,金美楼包间这页总算是翻过去了。
“你真轻。”顾相烟还没松手。
黎钦嘿嘿笑道,“那你以后可要多喂我一点好吃的。”
顾相烟轻轻松开了他,替黎钦把衣衫理齐,月色之下,顾相烟神色清冷,动作却很温柔。
后院中,山石堆砌,池子里的水干了,小道两旁的植物也枯萎了,这里以前可能是允许客人往来,后来不知什么原因给封死了。
黎钦在院子里走了一圈,他道:“如果你是老鸨,会把尸体放在哪里?”
“眼皮子底下,最安全。”顾相烟道。
此话一出,两人同时把视线挪到了一口被堵死的井上。
“我下去看看。”黎钦走到井边,他上下打量井口,有一块大石头正压在上面,边缘有一点缝隙露出,没有个完全封死。
顾相烟道:“务必小心。”
黎钦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变成只有大拇指大小的模样。他在地上蹦蹦跶跶,伸手去拽顾相烟的靴子。
顾相烟把他轻轻托在掌心,道:“遇事切勿冲动,记得唤我。”
黎钦拍拍小胸口,“放心。”他用术法凝成一条细长的丝线,系在顾相烟的无名指之上,他拉了几下,道:“这是暗号。若我连拉三下,你把我拽出来便可。”
“好。”
黎钦把身子躺平,从巨石与井口之间的缝隙爬了进去。
井内一片漆黑,深不见底,像一只巨型蠕虫张开布满利齿的嘴,欲吞噬一切活物。黎钦侧耳倾听,脸面没有流水声,估计是口干枯许多的废井。
黎钦腰上缠着丝线,这比术法更让他觉得安全,他燃起掌心焰照明,肆无忌惮的在井壁上跳跃,一块接一块下走。
枯井两侧有摩擦的痕迹,重物下落时贴着井壁下落,才留下一道撞击的印。
即将到达井底时,黎钦手朝下一照,井底的东西让他猝不及防,脚底一滑,要不是丝线拽着,他差点直直落到那东西上面。
“非人哉!”黎钦下意识道。
顾相烟似有所感,带着关切的声音从上方传来,“怎么了?遇到什么事了?”
黎钦意识到刚才说了句不合乎礼教的话,他抖开方寸大的山河明珠扇遮掩,又扯了一下丝线,示意自己没事。
井底一堆白骨孤零零的躺在那,然而这不是最让人感到恐怖的,黎钦能看见寻常人看不见的东西,微弱的烛火之中,有一个女鬼正盯着他。
女鬼头发散乱,额前几缕黑发遮住暴突的眼睛,她浑身血痕,衣服残破不堪,嘴里“呃、呃”的发出害怕的单音。
她喉咙能发声,难道是被人割了舌头?
“你就是被害的那个哑女?”黎钦只有豆丁大,问人话时依旧难掩他风流不羁的做派。
女鬼的脸藏在发间,眼白极其明显,她瞪大眼珠,张开嘴想要说话,可没有舌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像疯子一样啊啊大叫。
黎钦差不多知道答案,他又道:“带你去报仇,可愿随我出去。”
女鬼腥红的眼珠子散发诡谲的光,怨气冲天而起。胆小怯懦之样荡然无存。
黎钦心道,怨气深重,孺子可教!
他把女鬼收到袖间,扯了扯身上的丝线,顾相烟拉他出了井口。
“事成,走,去找广弘河。”黎钦变回原身,他嘴角一弯,凤眸之内熠熠生辉。
将军府。
外面的街市都已经熄了灯,府内却灯火阑珊,笙歌燕舞。
黎钦道:“好一个日夜操劳,广弘河这个样,真的是‘操’劳。顾相烟,带你去个好地方。”说罢,他领着熟门熟路跃上屋顶,一本正经道:“这里视线好,风光无限。”
下方广弘河正抱着一个花娘,花娘衣襟大开,一段雪白的肩膀露出,胭脂红的肚兜里埋着一只手。
而他们下方,还有好几个貌美的女子衣着暴露,舞姿露骨。
黎钦从未见过这样的场景,在天界时一帮纨绔子弟时常讨论哪位仙姬身段好,哪位仙姬容貌娇,他被云中君看得死死的,只能偷偷摸摸和他们玩一会儿,好多次仙界众公子下界“游猎”的聚会都没赶上,令他好生遗憾。
“精彩!”黎钦大大方方偷看,不忘评头论足一番,“这个花娘腰软,比天界祭司跳舞的时候还软。”
顾相烟的眉头拧起,他袖一挥,黎钦鼻前芳香传来,然后眼前便被一片雪白取代。
“顾相烟,你做什么?本殿下是个男人,偷看怎么了?”黎钦不满,伸手要去挡开那只手。
顾相烟像是气极,向来从容淡定的声音也有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别忘了正事。”
说罢,黎钦感觉袖间忽然一轻,顾相烟放出了他藏在那里的女鬼。
“好了好了,可以让我看了吧。”黎钦伸手去刨顾相烟。
顾相烟低沉的声音生硬吐出四字,“非礼勿视。”
“啊——有鬼,有鬼啊!!!”
广府大乱,一片惊叫之声四起。
“救命啊——是将军害死你的,跟我们没有关系啊姐姐,求求你放过我们。”
“你!莹儿,你敢出卖本将军?”
“嗤嗤、呃……吃……!”一阵诡异的蠕动之声,像是在咀嚼肉块骨骼,“饿……”
黎钦心道,这哑女怎么一看到活人就吃了起来,怎么不去索广弘河的命?难道她被抛下井底时根本没有死,一个舌头被拔又被强-奸的女子孤独掉落井底,没有水喝没有东西吃,在黑暗封闭的地方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断了气?
“啊!!!别过来,别过来!本将军府上黄金万两,你想要什么尽管拿去,放过我——”
黎钦眼睛是在看不见,心里更是好奇,“顾相烟,那卖国贼的丑态只你一人看去,本殿下也要看。”
顾相烟这才放下手,将军府里已经漆黑一片。
“走,下去。”顾相烟牵起黎钦的手,跃下屋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