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水亭中,燕宁的贵妃榻摆在最中间,前面放了个桌案,左右各是两张椅子和一张茶几。
谢元慈听她似乎胸有成竹的样子,左侧嘴角微扬,带了些讥笑,颇有些看好戏的意思。
“既然霍阁主都已经查清楚了,那不妨说来听听”
他从桌案上取了一杯茶,放在自己位置一旁的茶几上,用指节轻扣了两下茶几,然后又轻点了一下自己左手边下首的位置,示意她坐过来。
“说自然是要说的,这事说来话长,先让我坐下喝杯茶,然后再和郡主细谈”
霍安笑着略过了他的示好,从燕宁前头的桌案上取了个茶盏,在右手边的首座上坐定,正好和谢元慈一左一右分坐在燕宁身边上首的位置。
另取了一旁红泥小炉铜壶里头的水,注入茶盏之中,茶香四溢。
让她不禁感慨,“郡主这确实是好茶啊,新春的碧浮春,不错,元君不妨也再尝尝,新茶当取新水,这水也不错”
冷茶下座,谢元慈他要摆老臣的架子,也要看这个下马威,她愿不愿意收不是,霍安冲着他笑得格外柔和。
燕宁保持着微笑的姿势,左右扫了一眼谢元慈和霍安,然后又左右点头示意了一下,似是觉得半靠着不大舒服,动了动又换成笔直端坐的姿势。
“你坐得不大舒服吗?”,两人异口同声道。
“是有些不大舒服,你们不用管我,该干嘛干嘛,哈哈,我没事”燕宁尴尬地一笑。
几乎都有些坐立难安的样子,不禁有些感慨,这世道还真是阎王打架,小鬼遭殃,这两个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一个笑里藏刀,一个绵里藏针,罢了,由得他们去吧,聪明人的好处就是知道做事的分寸。
霍安也不多做耽搁,紧要的是谈正事,不然可不白费了她特意跑了沧州的这一趟了。
“十日之期不长不短,正好让我将燕归巢的事情查个仔细,既然都坐定了,我就讲我查到的说上一说”
燕宁点了点头。
“燕北的燕氏一族,源自当年皇朝分立之时,忠武将军严原平千里奔袭夺回失土的丰功伟绩,惠帝感其功绩,故赐姓燕,固守燕北。到您这一代,共已过三辈分。初代镇北王燕原平,行原字辈;此任镇北王燕怀远,为子辈,行怀字辈;您这一辈比较复杂了,您的名字是相国寺算的,老王爷亲自定的,不行辈的单字。而圆月小姐的名字是您取的,也没按照族谱来,甚至还犯了和老王爷重名的忌讳。当然,这个不是重点。”
“您让我的找的燕归巢,势必是燕家人,可此人取名行辈都没有按照燕氏的族谱,又以归巢为名,颇有希望此子认祖归宗的意思,所以我斗胆细细查探了一下两位王爷那一辈上的事儿。说来也是让人感叹,两任镇北王府上都只有一位王妃,府里结构简单,并未有多的庶子庶女出世,一时之间确实难以探查。”
谢元慈放下手中的茶盏,手覆在膝盖上,眼睛微微眯起,带着些嘲讽说道,“所以,你查了十天就是为了和我们说,你找不到?”
霍安回以一笑。
摇了摇头,瞥了他一眼,含笑说道,“元君的耐心还真是差,十天功夫,让头猪去查都能查出个水落石出。您自己做不到的事情,何必怀疑别人呢?”
“你这人真是,没费心力就能听故事,那就耐心听,别动不动就打岔,打断别人说话是一件很没有礼貌的事情”,霍安有些鄙夷地看着他说道。
谢元慈,是猪?燕宁噗地一下笑出了声,霍安第一句话的意思可不是猪都能查到的事情谢元慈查不到,可不就是猪都不如吗?
不过说实话,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谢元慈被说没有礼貌,他的礼仪一贯是极出众的,连秦倾都没逼得他变了脸色,没想到霍安逼出来了,改天一定好好讨教一下。
啧啧,小舅舅这回是踢到铁桶里,识人不清,大意了啊,这可不是人畜无害的小兔子,而是长了一身刺的刺猬呢。
见霍安循着笑声朝她看过来,燕宁掩饰性地咳了两声,扬了扬手,示意她继续。
“不过还真是凑巧了,老王爷早年身边的参将协领虽大半已经随着老王爷去了,总还有一两个留在人世间的,又凑巧了,这些人大多是我拥金阁的熟客”
谢元慈嗤笑一声,哪来这么多凑巧,谋划已久不如直说,她的关系网都深入镇北王府了,突然有些懊悔,不该支持她入燕宁麾下的,直接拔了更省事,免得看着就气得头疼。
“此事还涉及了一件未曾入档的隐晦旧事”
燕宁向她看过去,眼中隐有不解,霍安了然,果然这事,她是不知道的。
“当年老王爷带着一千骑兵自南朝千里奔袭,收失土,驱鞑虏,名将风流万古留名。而在这场名垂千古的战事之中,如今的史籍直接抹掉了其中最为重要的一个人的名字”
“谁”
霍安有些复杂地看向燕宁,“燕原正”
“初代镇北王燕原平的胞弟,与他感情甚笃。镇北军战无不胜的实际指挥者,被誉为‘灵兵过境,不败战神’的灵威将军燕原正。当时老王爷负责镇守幽州城,调度四方,而燕原正就是他手上最为锋利,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一把利刃!”
“说起来,如今青史留名的所有诸位将军的将军衔都是战后论功行赏陛下后头封赏的,唯有灵威将军燕原正的将军衔,是众将士钦佩,冠给他硬塞的。”
饶是霍安,也有些感慨此人实打实是天纵将才,即使是忠武将军燕原平,比之也有不足,此人最擅长打以少胜多、诱敌深入的战役,将兵不厌诈运用到了极致,用兵如鬼神,比当世有‘儒生鬼将’之称的卫北将军燕怀仁还要厉害不少。
“后来呢?”
燕宁忍不住询问,燕原正的名字,她是第一次听到,能让史记除名,族谱除册的,一定是发生不能外宣的大事。
“燕云之战的惨烈想必不用我多做赘述,郡主应该是比我更为熟知的。打得多是攻城之战,十六城拉锯换防,满是焦土,饶是燕原平镇守的幽州城,也被攻过两次。虽说没有一座幸免于难的城,但总有些城状况比较好一些,比如灵威将军燕原正所守护的蓟州城”
“蓟州?”燕宁的手抖了一抖。
谢元慈也有些惊诧地看向她,这么巧居然是蓟州城吗?
“是的,是蓟州城,燕原正守的,就是蓟州城,就是这燕云十六州最东边的第一道防线,无尝败绩,七退北周军,也被北境恨之入骨”
燕宁沉默了一会儿,心底有些不大好的预感,手中止不住的抖动。
她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手藏到袖中,用尽量平稳的声音沉声道,“然后呢?我要是没记错,燕云之战中,最大的伤亡就发生在蓟州攻防战中,当时北境破城而入,屠了一整个蓟州城。若是燕原正真的这么厉害,又怎会让北境军队轻易破城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