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宁拍了拍燕怀远的后背,从他的身后走到人前,在场百余人的目光就这么热辣辣地落在她身上。
她脸上噙着笑,走在人前,似乎一点也不在意刚刚完颜乌禄的轻狂之语,走到他跟前。
其实燕宁已经比同龄人高一些了,但还是差了完颜乌禄一个多头。
她抬头看向他,眼中带着轻蔑,“本以为北周的长孙殿下是翱翔苍原的雄鹰,没想到是我高看了殿下,不过是藏在草甸之下的原鼠,阴暗潮湿,竟然也做起了一本万利的梦”
她说的不清不楚,燕怀远听得一头雾水,可完颜乌禄却清楚听懂了她的言下之意。
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回道,“难道只许郡主设鸿门宴,就不许我反将一军,我要娶你,与我而言,一举多得,何乐不为。再说,也不都是胡话。请神台上,我确实对郡主,一见倾心。所以燕宁,我心悦你,你要不要来我身边,你若嫁我,我保你燕北与北周永世太平”
“把两国邦交,边境安宁绑定在我一介女流之辈身上,真是有些可笑,完颜乌禄,我还真瞧不起你,连女人都利用”
他笑着摊摊手,燕宁冷冷看着他。
话虽如此,但如果异位而处,对他来说,这是个不错的买卖,虽然手段有些恶劣。
一来,娶一个女子,就可以让南朝快速对燕北产生戒心,就算只是今天流出一点半点的流言,对于镇北王府的威望来说,都是一种消融;二则,他若是能够替北周,娶了镇北王府的郡主,总是会让燕北顾虑一二,一纸新的和谈之约,对现今还算保守的北周皇帝来说,也是一件好事,即使未来要反攻,北境也多了准备的时间;第三,也是最重要的,当燕北和北周可以走向和平,那镇北军那镇北王府未来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一箭三雕,又打乱了她这场鸿门宴,确实不负北境对这位皇长孙殿下的期待。
只是,她看向台下的众人,轻笑着摇了摇头,只是可惜啊,她的目标,从来就不是完颜乌禄。
下头刚刚认出完颜乌禄的蓟州城太守蒙有光似是真的喝醉了,摇摇晃晃地说道,“其实若是北周的长孙殿下要和咱们的小郡主缔结秦晋之好,那也是一件很不错的事情,保我们这边疆几十年的太平啊!”
群臣不敢说话,眼神各异。
过了一会又似乎响起一些小声的议论声。
燕怀远脸色漆黑,本想出言喝止,却被燕宁轻轻拉住,看她云淡风轻的样子,也放平了心下来,想来应该她已经另有安排了。
入口处出来细碎的声音,一个较小的身影穿着玄色的铠甲,从远处而来,一脸的怒气冲冲。
然后环顾着群臣,最后将目标移到蒙有光身上,朗声说道,“我看瞎了你的狗眼,去你的秦晋之好,你若是身上流着燕北的血,就说不出这样的话,中间隔着数十万冤魂,被你吞了不成,你的良心喂了狗,也别拿我们的良心喂狗”
蒙有光大吼一声,“哪个不长眼睛地在这信口开河”
本想破口大骂,刚转过身,脖子上就突然袭来一阵冰寒之意,锋利的宝剑就这么驾到了脖子上,吓得他直抖了抖。
燕圆月嫌弃地看着他一副怕死的样子。
将架在他脖子上的剑扔给候在一旁燕卫副统领阎孟林,“举着”
然后仔细擦了擦手,向燕宁身边走去。
被吓得直发抖的蒙有光还未来得及喘口气,就又被阎孟林板着脸架上了剑。
燕宁笑着迎过燕圆月,问道,“来得比我想象的快,都安排好了吗”
刚刚威风凛凛的小将军此时笑得格外的甜,重重地点了点头,回道,“都安排好了,父亲亲自去安排的,都已经准备好了”
燕宁很是爱怜地抚了抚她的脑袋,然后往前走了几步,将自己送到了人群中间,招了招手,明华会意地送上一张椅子。
她坐在椅子上头,很是轻松地搭着脚,双手环抱着胸,侧过身,偏头看向蒙有光,上下打量了一阵,然后绽出一个笑脸。
笑着说道,“蓟州太守蒙有光,年四十七,任蓟州太守令十年,十年前因治理蓟州玉田县蝗灾有功,破格提拔,直升三级,由父王亲自递的奏表,为你邀功论赏。你说为官一世,只求无愧于心,为生民谋福祉”
蒙有光笑得谄媚,点了点头,“难为郡主还记得,确实是任蓟州太守令已有十年,十年弹指一挥间,唯有初心不改”
“呵,好一个初心不改!”
燕宁上前右手夺过阎孟林手中的剑,左手将他的人往身前拉了拉,整个人带着阴沉狠辣的气息,似是从地府而来的鬼魅,脸上的笑意确是一点不减。
等到蒙有光一脸魂魄出窍似的看着她,笑意更浓。
似是担心吓到了他,又很快松开了抓着他衣领的左手,格外温和地抬起右手的剑,险险擦过他的脖子。
“本郡主倒是好奇,你是怎么好意思厚着脸皮说你的初心不改的?通敌叛国,恩将仇报,啧,都是一般人没有胆子做的事情,不过,蒙大人,午夜梦回之时,可会被某些入梦之人惊醒啊!”
松了手上的剑,转头扔回给了阎孟林。
燕宁有些嫌弃地看着一下子跌坐在地上磕头求饶的人,反而是这些小人倒成了最后决定成败的关键,上一世,就输在了这里。
可是,人为什么会变呢,明明父亲曾说过,这个人,他在治理完蝗灾之后,看着抢收的土地,看着土地之上的人民,是带着笑意的和慈爱的,一身的清气。
如今看来,不过十年时间,竟是一身清气荡然无存,几乎换了个人。
一片安静的宴席之上,磕头声就显得格外突兀。
连连磕了十几个头,蒙有光抬起头已经是顶着额头上满满的红痕,依旧是跪着,却很是不忿地开口说道,“郡主是主,下官是臣,下官没有话说,可通敌叛国这样大的罪名,请恕下官不能轻易认下!下官,从未做过通敌叛国的勾当。下官生在燕北,长在燕北,这里的万民生养了我,又是王爷让我有了治理一方的机会,我又怎么会背叛故土故国!还请郡主明察”
情真意切,一脸的视死如归。
燕宁冷哼一声,似是早已猜到,给一旁的阎孟林递了个眼神,立时有穿着黑色玄甲的侍卫抬上十张长书案,一份份书信被整理成长卷,摊开在会场中间的书案上,满满当当地铺着。
坐在位置上的各地属臣官员也坐不住了,纷纷上前围着书案看了起来,只有蒙有光边上几个位置的官员,稳坐如松,一动也不动。
她擦了擦自己的手,似是想起了什么,笑着朝着上头的完颜乌禄喊道,“啊,长孙殿下,月季这个名字您应该很耳熟吧,不过我还蛮奇怪的,明明蒙大人这么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落款为什么要用这样娇俏的名字呢,怪恶心的”
上头被她点到的完颜乌禄此时笑意减退,眉头紧锁,一脸的不悦。
此时若是他不知道她在做什么,那才是笑话了,本觉得是他在这场鸿门宴里反客为主,不曾想,燕宁的目标从来就不是他。
那为什么又非要将他拉到宴会上走这一遭呢,心底升起不太好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