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这样?程子介只觉得眼前一阵发花。他头晕目眩地看着面前的温少将:难道这家伙说的,一直都是真的?
戴啸天也说过,青阴方面或许并不完全信任温少将。既然人体实验有了有价值的发现,他们要带回青阴去,控制在自己手里,也是合情合理的举动……
只是这结果太出乎程子介的意料了。现在,无论是精心准备的,惊雷部队的行动,还是自己临时起意的挟持温少将的办法,都变得毫无意义。
那么,现在通知惊雷部队赶去机场?姑且不说时间仓促,不说机场的情报完全没有准备,单说这是马中将的飞机,防备肯定会非常严密。最后,实验室还有飞行员也要营救……
不行。程子介虽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但并没有慌乱到进退失据。他马上就确定了一点:惊雷部队不能动。
那么,现在唯一的希望,就只能靠自己了。等会有机会让自己出手救人吗?
来硬的当然没有任何希望,还是要靠挟持一两个人才行。那么,马中将或者是比温少将更好的目标……
这个想法把程子介自己都吓坏了。挟持一名国防部高官,强迫他放走一些已经被定罪的外国军人,对他人来说,怎么看都是叛国罪。
叛国罪。
但是,如果不这么做的话,真的就再也没有任何救出克丽丝汀他们的机会了。等他们被带回青阴,自己恐怕再也见不到她。当然,说完全没有见面的希望也不对。还是有可能见到在实验中变成丧尸或者半丧尸的她的。就像大方丈那样。
想到这儿,程子介不由得打了个冷战。他不能容忍这样的情况发生。但劫持国防部副参谋长这种事实在是太惊世骇俗,而且,后果也必定是极为严重的。
难道就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了吗?
但时间不允许程子介多想。一直冷冷地盯着他,没有出声的温少将突然开口,吓了程子介一跳:“程上校,马中将那边可能随时要登机了。你到底要不要去?”
无论最后如何选择,都要去了才行。程子介只能收起注意力,勉强笑道:“当然要去。我们走吧。”
“你那位副官呢?”温少将看了程子介自己背着的卫星电话一眼,转身走向门口:“不用等他?”
程子介赶紧摇头:“我们那边有事,我派他回去传达我的命令去了。”说完就跟在温少将身后,走出了办公室。
“哦。”温少将若无其事地答应一声,便没有再开口。
程子介随着温少将登上他的专车,由两辆军用吉普车保护着,在越来越暗的天色中冒着淅淅沥沥的雨丝,向机场驶去。一路上程子介都无心开口,温少将也是沉默不语。两人各怀心事地来到海军的机场,程子介才发现聚集在这儿的人已经不少了,除了没看到刘上校以外,之前参加会议的那些人都在。大家正围着一条跑道尽头的两架运输机其中一架的舱门,马中将正站在舷梯边。
专车径直驶向运输机,很快就到达了围着马中将的人群旁边。温少将和程子介跳下车,大家马上闪开一条道。温少将大步走向马中将,远远地敬了一个军礼。
马中将笑呵呵地迎上前一步,也没有还礼,而是直接搂住了温少将的肩膀:“老温呐,这次我知道你有意见。不过我也没办法啊。下次我过来,再向你赔罪吧。”
“哪里的话。”温少将亲热地抱着马中将的背,用力拍了几下。程子介不知道这个看似融洽的场景里有几分真诚,几分虚伪,只是站在温少将身后,保持着敬礼的姿势,思索着如果要动手的话,到底以谁为目标,在哪儿最合适。
两位将军拥抱片刻之后,马中将转向程子介,走近一步举手回礼,同时满面笑容,和蔼地说道:“程上校,我先回去了。以后有机会,我也要去你们海源那边坐坐,看看你这年轻人到底有什么样的本事。不过,这段时间,还要请你多多帮助海军,帮帮老温呐。”
现在正是出手挟持马中将的好机会。他离程子介不过两三米的距离,而且完全没有防备。周围的护卫们也都背对着程子介,向着围成一圈的那些人。只要程子介一伸手,短刀便可以抵上马中将的咽喉。
但程子介却犹豫了。不但是因为马中将这时竟仿佛有些林司令的感觉,更是因为程子介竟然发现自己实在没办法向这么一个对自己满面笑容,完全没有敌意也构成不了威胁的老人出手。
所以,他只是有些僵硬地笑道:“是。”
“嗯。”马中将满意地点点头,转向温少将:“老温,专家已经上飞机了,仪器也运到那边的飞机上面了。现在让那些老外上飞机吧。”
程子介的心一下子抽紧了。温少将则转向自己的部下,低声交代了两句。很快,一辆装甲运兵车就从跑道尽头驶来,停在了另一架运输机机尾的舱门边。
装甲车车门随即打开,跳出两名程子介曾经认识的,一起参与过潜艇救援的海军陆战队员。接着,那位副艇长就被另一位陆战队员驱使着慢慢地爬出了装甲车。
程子介能清楚地看见,副艇长戴着手铐和脚镣,佝偻着背,步履蹒跚,摇摇晃晃的像是随时都会摔倒,看起来他的状态比程子介在潜艇中第一次见到他时还差得多。接着第二个艇员也被赶出了装甲车,随后是第三个,第四个。最后,装甲车门口探出一团在淡淡暮色中显得格外夺目的金色。直到看到这团金黄,程子介的心情才一下子松弛下来:她还在。
克丽丝汀也像其他艇员一样,双手被反铐在背后,只不过没有像她的男同伴一样戴着脚镣。下车之后,她下意识地看向了程子介的方向,马上就发现了他。
两个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暂地碰撞了片刻,克丽丝汀就在一位陆战队员的驱赶下朝着运输机走去。但这短短几秒钟的对视,也让程子介有了一种心碎的感觉。
其他和程子介有过肌肤之亲的女子,都被他保护得很好。和克丽丝汀同样,只和程子介有过一夜亲近的丁蔷薇,程子介也终究是凭借自己的努力,把她从困境中拉了出来,现在又再度置于自己的保护之下。而克丽丝汀和她们,有什么不同吗?难道就因为她来自异国,便要区别对待,对她的遭遇视而不见?
刚才那短暂的对视中,程子介已经看清了她的眼睛。那双湛蓝如海的,因为两人语言不通,而在两人共处时表达了更多情绪,如同海一样变幻莫测的眸子,现在却像是一滩死水,平静得让程子介难以忍受。他见过苏田田在饥饿濒死时绝望的眼神,见过白雅琼在前夫被杀时恐惧的眼神,见过陆小艳在遭到弟弟出卖时痛楚的眼神,但克丽丝汀现在这般死寂的眼神,他还是头一次见到。
这是一种平静地接受命运的眼神,仿佛她现在的遭遇是天经地义一般的眼神,对这个世界的一切都不在意了似的眼神。
程子介以前遇到过许多次两难的选择,但从没有哪次像这次一样难得匪夷所思。要么视而不见,目送着克丽丝汀走向地狱,林司令之死的真相也就此埋没;要么铤而走险,不顾后果地在众目睽睽之下挟持温少将或者马中将。
而他依然没有仔细思考,或者向亲近的人征求意见的机会。几位外国艇员很快被赶上运输机,舱门慢慢合上,引擎随着低沉地轰鸣起来。而马中将也一边向送行的人群挥着手,一边登上了他那架运输机的舷梯。
马中将每登上一级,程子介的心脏就收紧一分。冷汗像泉水一般冒出,到底该怎么选择?
相邻那条跑道上,两架海军的战机轰鸣着跃上乌云,另两架也做好了起飞的准备。它们将会为运输机护航。程子介盯着马中将一步步走向舷梯高处,离自己越来越远的背影,终于想起了钟美馨的话:“凭你的本心。”
凭我的本心。
那么,无论后果如何,我都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什么都不做。
克丽丝汀也是我要保护的人。
马中将终于走到了舱门边,正打算转身进入机舱。两位地勤人员上前扶着舷梯,准备推走。程子介不再犹豫,上前一步,伸出一只脚踩住舷梯最低的一级,仰面向着马中将喊道:“将军,请稍等,我刚想起一件事,想问问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