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灃玉氏,不管时代如何变迁,国家换了哪个主人,它都是岿然不动的隐世大族,玉氏没有一人在朝为官,可这无碍于他们在大灃甚至周边国度的地位,因为玉氏善谋,若能得玉氏辅助,大业可成。
世人对玉氏多有尊重,不乏王氏公孙想要求得玉氏为谋士,可玉氏宗族却有自己的规矩,只择贤主自荐。
玉氏有长空,为百年难得一出的倾世之才,从小便被视为玉氏二十一代宗子培养,可惜在他十岁那年,眼睛瞎了。
世人惋惜玉长空是个瞎子,却又不得不叹服,长空公子,姿容绝世,智商无双,当为玉氏领军人物。
齐骞也是这么认为的。
若是那双清澄幽深的眼睛能聚焦的话,他当得大灃第一公子的美称。
“瑞郡王?”
一声瑞郡王,唤醒了齐骞的神思,清泠泠的,如高原雪山上至寒的冰雪。
齐骞回过神,看向前方一身紫黑鎏金缎袍,负手而立的翩翩公子,上前两步,哪怕对方看不见,他也拱手作揖。
“长空是与我生份了,也不喊我的表字了?难道我也要像他人一般,唤你一声长空公子?”
玉长空,其大名为玉令辞,字长空,世人却只会喊他的表字,尊称长空公子。
听了齐骞似是开玩笑的埋怨,玉长空浅淡的勾了一下嘴角:“颢然。”
齐骞走过去,与他一同转身入内,一边道:“我没想到你会过来颐园,你有几年没来了,我原以为你一直呆在玉氏不出了。”
玉氏有自己的宗族,族群位于与宁洲府相邻的青洲岚县,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可以说那一带都是玉氏的地盘了。
“三年了。”
玉长空和齐骞来到屋内坐下,侍从四方分别给他们上了一杯茶,然后侍立在门口处听差。
“你该多出来走动的。”齐骞抿了一口茶道。
玉长空听着声音‘看’过来,修长的手指抚摸着茶杯沿,淡淡地道:“在哪都一样。”
齐骞听出这话的意思,道:“长空,你可知道不求道医?”
“嗯?”
“漓城清平观,有一道医名为不求,医术奇精,我是觉得……”
玉长空打断他的话,道:“颢然,我无意再寻医。”
“为何,你难道不想再看见东西?”齐骞有些急。
“瞎了十年,好不容易习惯了,再重新习惯,就挺烦的。”玉长空的声音淡而冷,道:“而且,看不看得见又有什么所谓?这世道也并非我从前所见的那般处处光明,既是黑的,那与我眼中的黑暗,有何两样?不看也罢!”
他语气里,带着对这世间的厌恶冷漠和不屑,仿佛一个局外人。
齐骞抿起唇:“难道你就甘心?”
玉长空沉默着。
“长空,这世道总有一处光明是你会向往的,如果有这样的存在,你却看不见,那该多遗憾。”
玉长空眼神空洞的看着他:“有吗?”
他的光明,早在十年前就以极惨淡的方式失去了。
“你看不见,并不代表它不存在。”齐骞抿了抿唇,道:“还有,你难道不想揪出那个人来?”
玉长空听了这话,整个人的气息瞬间变得冰冷,站了起来,道:“我眼睛不便,就不送你了。”
……
齐骞走后,玉长空负手站在窗前许久,久得时间都访似停顿了,小厮四方上前,轻声道:“公子,奴才给您换一盏茶?”
“钱叔呢?让他来见我。”
“哎。”四方连忙应了,躬着身退了出去。
不多会,他便领着一个年约五旬两鬓微微有些斑白的中年人走了进来。
“公子怎么在窗前吹风?四方你也不把窗子关上,要是受了寒可怎么办。”钱叔走过去,想要把敞着的窗关了。
“不必关了,这金贵极香,看不见,闻一闻味儿也是好的。”玉长空转身,虽是看不见,可心里却计算着屋内物件位置距离,精准的坐回原位,问他:“钱叔可是见着了宁老王妃?”
钱叔来到他跟前,有几分激动地说:“见着了。宁老王妃的寒症竟是大好了,奴才打听过,说是之前瑞郡王从漓城请来了一个道医给诊治的。”
四方闻言插嘴问问:“那宁老王妃得了寒症多年,寻的名医可不比咱们公子少,当真是治好了?”
“老王妃亲自接见了我,也问候了公子。公子也知道,从前在这些日子,她早就闭门不出,披着厚重的大氅和烧了地龙了。可如今,她却是穿着单薄,脸色红润,精神爽利。按她自己说,寒毒之症确实被根治拔除,那位道号叫不求的道医的确是医术精湛。”
钱叔激动地说:“老王妃也说咱们可前往求医,公子,咱们也去漓城吧?”
玉长空道:“钱叔,这么多年了,我早就放弃了,若是当真能治,这眼疾发的时候才是最好的根治时机,如今已过去十年了。”
“那只是没遇着真正的名医。”钱叔说道:“老奴跟老王妃仔细问过,她说那位道医医术不同寻常大夫,诊治也有点不一样,听说是以道宏医。”
玉长空默然,轻轻的用指尖敲着茶杯盖,听着杯盖发出的脆响,道:“十道九医,玄门有医一术,但是钱叔你别忘了,当年祖父也曾带我拜访玄门法师甚至是佛门的高僧来看过,什么法子都试过,不也束手无策?”
他垂下眼睑,脸上神色有几分凉薄。
刚失明那会儿,他自然也惶恐慌乱不甘,也积极寻医问药,只是一次次的希望都变成失望,久而久之,他便失去了信心。
从习惯失去光明后,他就更坦然了,都习惯了,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只是,夜半之时,听着打更声,数着时辰过,那些时段太漫长了。
“公子,三百六十五行,行行出状元,从前的医者不行,何尝不是公子没遇到最精通的那个呢?一如瑞郡王说,没遇到,不代表他不存在。奴才跪求公子一试。”四方噗通跪了下来。
钱叔脸上也带着渴求:“公子,四方说得对,不试一试,又怎知不行呢?咱们就试一下吧,连老王妃那样的顽症都能根治,奴才相信那人必定有几分真本事!”
玉长空‘看’出窗外,声音有些悠远:“我只是不想再一次失望了!”
钱叔却道:“可公子要寻奴才,不也是想要问一下老王妃的身体,心有所向?公子若试都不敢试,百年后您何敢见您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