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明月就这么在云迷庵中住了下来,与其说是让她禁足反省不如说是给她放了假。她是能吃苦,又懂得自得其乐的人,因为不能出去,她的活动范围也就是庵中的各个地方,就连挑水砍柴也不能去,但是她也会帮着环儿佩儿砍柴收拾东西。平时闲下来了,就去找慧尘师太说说话,诵经念儿佛,修身养性,过得好不惬意。
一晃就一个月过去了,天气很快就冷了下来。贤王妃派人给宋明月送来了新的衣料和棉絮,宋明月和两个丫鬟就整日窝在屋中,一起准备过冬的衣裳,缝缝补补,过得好不快活。她是这样恣意的人,却不知道即便自己是与世无争,也始终有人要上门来找麻烦不可。毕竟尼姑庵是个修佛的地方,宋明月这顿顿鱼肉的,庵中早就有人看不过眼了。这日宋明月的院子中又烧了一尾鲤鱼,恰巧又刮起了北风,那鱼香就顺着风全都飘到了那些正在吃清粥寡菜的尼姑们中间了。
云迷庵中有一些是天生就出家的尼姑,更多的是像慧静这样半路出家的人,还有一些则是代发修行。这些人小尼姑们的定力都不坚强,更有吃过那些荤腥的人,问道这种味道,更是吃不下饭了。众人面面相觑,慧静有些忍不住了,‘啪’地一声摔了筷子,就撇下了众人往宋明月住的院子那边走过去了。宋明月在庵中居住穿的也是尼姑的衣裳,灰蓝色的僧袍,头发全部都绾在一起,仅仅用一根木钗束了起来,不带任何多余的点缀。
只不过她是天生丽质的姑娘,即便打扮的卑微入尘埃,可是那张倾国倾城的脸却不会失色分毫。何况这一个月来宋明月过得十分惬意,没有那么多外界的纷纷攘攘,愈发过得珠圆玉润,气色极佳。慧静看着宋明月在院子中蹦蹦跳跳,来回走动,心中一个忍不住,就啐骂了一句‘狐狸精’,然后就不客气的跺了跺脚,说道:“施主——施主!”
宋明月听到声音一回头,看到慧静连佛珠都不握了,反而是市侩的环着胸,面色冷冷。她一怔,旋即向佩儿使了眼色,让她把那些肉类的菜都收起来端到屋中去,然后自己走上了前去,说道:“慧静师太,有什么指教吗?”
“宋二小姐,你来我们这云迷庵中住了也一个月,应当知道这是个什么地方,我们过得都是什么样子,守得又是何种戒律。你这样整日烧鱼吃肉,方丈对你睁一眼闭一只眼,我却不能忍!出家人讲究慈悲为怀,你一边吃着这些生灵,又一边去和方丈讲经论佛,就不觉得羞耻么?”
这话倒是好大一个帽子,宋明月觉得莫名其妙:“我吃肉和心中也没有佛又有什么关系?那往来庵中的香客也都没有忌口,你们不也是一样以礼相待。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我既然心中有佛,那有何必介怀我吃什么?”她是个嘴上不饶人,但是心中又无比清明的人。在这个用午膳的点儿,慧静这么气势汹汹的来找自己,恐怕是自己打扰了她们吃饭了。所以,宋明月又稍微放软了语气,十分礼貌的补充道,“我知道这是里佛门清静之地,本不该吃这些东西,这是我却有不足之症,倘若不能多吃一些恐怕性命难保。这些也都是和师太、住持您打过招呼的。”
“倘若慧静师太觉得我哪里做得不对,就请直言,我一定会改。而不是像今日这样无端的挑刺,强加一些莫须有的罪名给我。唔,对了,往后做饭我会错开庵中的饭点,也会尽量收敛。今日的事情,是我有错在先,还希望慧静师太原谅。”她说着,仍是彬彬有礼地想慧静行了一礼。
这番话不卑不亢,若是说给旁人听了,自然是十分满意无言以对了。可是慧静是个专干又刻薄的人,她在寺中当了许久的主持,庵中的女尼都对自己言听计从,忽然来了这样一个对自己不闻不问,又不把自己放在眼中的丫头这么对自己说话,她自然是十分生气的。慧静没有半分动摇的意思,受了宋明月的礼,脸上没有松懈半分:“来之前,我倒是听说宋小姐温柔可人,善解人意。可是根据贫尼这一个月的观察来看,似乎并不是这么一回事。可是毕竟是宫中的人说的,应当不会说谎。”
慧静顿了顿,一道凌厉的目光扫向了宋明月,冷冷地道:“贫尼想,宋小姐的温柔可人,善解人意,是只对男人才有的吧!咱们这云迷庵中都是大大小小的尼姑,宋小姐自然就不放在眼中了。是吗?不,不需要问你,一定就是这样。”
“你说什么呢!”佩儿原本一直窝在后面没有吱声,这会听到慧静这么口不择言,气得三两下就崩了过来,死命瞪着慧静,“再有,我们家小姐是郡主,是皇帝金口玉言亲自封的长乐郡主。你这一口一个小姐,是不把郡主放在眼里,还是不把皇帝放在眼里?”和宋明月在一起带的久了,佩儿当然学会了一些伶牙俐齿的本事,怼起人来一套一套的。
慧静也被佩儿气得不轻,她‘噫’了一声,然后脸就涨成了猪肝色,不依不饶的道:“别以为不声张,我们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不是有句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吗?您这位主子长乐郡主是怎么放荡,无耻的女人,我们京城之中可都是传遍了。就连我们慧法下山去村落之中花园,都能听到关于你们这长乐郡主的事情。啧,那叫一个不堪入耳。”
“你……亏你还出家人你,居然可以说出这种话来!”
“好了,佩儿,不要闹了。”宋明月倒是一点都不诧异,脸上的神色淡淡的。她给佩儿使了个眼色,佩儿没办法,只能忿忿的转身走了。她转过头来,冷冷的看着慧静,一字一顿的说道,“慧静师太,出家人不打诳语,这种话我还是明白的。您这样空口无凭的污蔑我,又如何有资格自称什么六根清净的出家人?今日的事,我让一步,因为是我有错在先。不过下一次,我不想再听到师太说这些空穴来风的话了。”
慧静显然软硬不吃,不甘示弱的冷笑回去,继续咄咄逼人:“哼,空穴来风?你倒是好大的口气,一人说是错,两个人说是错,难道全京城说的都是错的吗?大家和你无冤无仇,又为何会污蔑你!自己都已经沦落到这种地步了,居然还摆地出这种样子,傲气给给谁看?!”
“这云迷庵的师太倒是好大的口气,连对郡主都这般出言不逊。我倒是不知道,要说你这臭尼姑是六根清净不卑不亢,还是说你目无尊卑口出狂言!”一个陌生又冷冽的女声传了过来,是不远处一个穿着淡蓝色衣衫的年轻女子说出来的。女子有着乌云似的青丝,堆叠在头上,插了一支白玉簪,又有一支流苏步摇垂于耳边的一侧。她的衣料是姑苏的云锦,看似朴实无华,实际上在走动的时候会有如云彩一样波光流转的神采,价值千金,一匹难求。宋明月倒是也有几件,但是她也鲜少拿出来穿。
再一看脸,那娇俏的五官,星眸桃腮,着实是个漂亮的姑娘。年岁不大,约莫也是十五、六的样子,宋明月瞧着有点眼熟,却又一时让人想不起来是谁。她有些发愣的看着女子冷着脸走进过来,用十分阴沉的颜色撇了慧静一眼:“还是说,师太觉得如今的郡主名不副实,所以什么样的阿猫阿狗都可以来她的头上?那我呢,我可是当真是无名无实,不过……我阿爹是京城中的林将军,不知道你觉得我说得话又是否有资格了呢?!”
慧静素来最是欺软怕硬,这次她来找宋明月的茬,也不过是这一个月来对她瞧不起和积怨的一个爆发。原本以为可以好好的给一个下马威,没想到忽然半路杀出了这么一个程咬金。林将军在京城中还是大名鼎鼎的,毕竟也是大殷排的上号的长胜将军了,他的女儿怎么也是世家千金了,万万可得罪不能。她立马换了个脸色,谄媚得笑道:“林……林小姐,贫尼只不过是和郡主大人开了个小小,小小的玩笑罢了。您千万不要当真……”
“呵,是吗?”
“慧静,你不要在这里打扰女施主会见旧友。“林雁雁还想出言相讽,慧尘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众人身边,替慧静解了围。慧静听到慧尘的话,连忙如蒙大赦,跑到了慧尘的身后。慧尘依旧是平和的脸色,和蔼可亲的神情,笑眯眯的向林、宋两人行礼,说道:”宋施主,这位林小姐是特地出城来看望你了。还带着一些东西在庵外不远的地方,你们可以叫上院中的两个丫鬟,一边过去一边许久。慧静过来这么久,她的饭菜都已经凉了,我现在就将她两回去。两位好生叙旧。“
“多谢师太。”
“多谢师太。”
既然都已经在刚才的对话中自报了家门,宋明月终于认出了这个面生的女子的是谁。她心中有点奇怪,却又没来由的开心,眯着眼打量着距离自己的女子,开口道:“好久不见,林雁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