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亲自向军中推荐你参军,如何?”
卫鞅对公孙壮说着。
冯沧看着卫鞅这样子,心下不由得一怔。
从前卫鞅和冯沧说过,为臣最忌结党营私,把人举荐上去了,谁知道你是不是在发展自己的羽翼,在君上的眼皮子底下搞结党?
卫鞅在秦国才刚刚站住脚,是秦国官员中的新秀,纵使他现在变法主持大局,但他也谨慎的很,至今还没有通过明面上的通道举荐过人……
这第一次,为什么就偏偏给了公孙壮?!
而且按照秦国的规矩,如果被举荐的人犯了什么事情,作为举荐者的卫鞅本人是有麻烦的——而今卫鞅订了秦国新法,法度更加严苛,被举荐的人如果有了过失,举荐者会被连坐——
你和公孙壮纵然认识,但也可以看出来你们并不熟,你就这么放心举荐一个对其根本没多少认识的……义渠人?
对啊,公孙壮还是义渠人!万一他这个义渠人是义渠王的细作,混进军里就是为了剽窃秦国的军权……
不,自己当然不是这么想的,公孙壮人其实不错,怎么也不会是那样的人……
但是,万一呢?
冯沧正讶异的看着卫鞅呢,这时候卫鞅又把自己的意思和听的有些发蒙的公孙壮重复了一遍:
“现在要想马上参军也没有别的门径,我,举荐你入军,怎么样?”
而面前的公孙壮完全不知道卫鞅付出了什么,将信将疑的盯着卫鞅,问道:“你说话算数?”
“当然说话算数。”卫鞅答道,“你且等待几日几日之后,你便可以入秦国的军队了。”
公孙壮沉默了一会儿,对了卫鞅说道:“多谢客卿。”
愣了一会儿,他才感觉到这场合中间缺了什么东西,连忙将双手举了起来,行了一个看起来很笨的礼。
卫鞅看到公孙壮那不甚适应甚至很笨拙的姿势,嘴角微微扬起。
他摆了摆手,对着公孙壮回了一个礼:“不用谢。”
突然,他又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
“哦,对了,现在你们出不去,就在我府上过夜吧。”
按照往常的性子,冯沧在此时必定是会调笑上那么几句的。
可这次冯沧什么也没有说,脸上一脸的严肃。卫鞅看到他的脸色有点讶异,心想他到底怎么了?
……
“卫鞅!你为什么要举荐他?你和他关系有那么好吗?”
终于冯沧忍不住了,等卫鞅给他们安排了住处,他躲开公孙壮,一把把卫鞅拽到了角落,低声斥责道。
“这和与他关系好不好没关系。”卫鞅答道,说着还拉了拉自己的衣襟。
冯沧觉得卫鞅答非所问:“我是问你为什么要举荐他去军里?不是问你和这个义渠人关系好不好……”“你就不能给整几条别的门路吗!”冯沧的声音陡然高起来,声音中夹杂着气音,“让他参军,以你的本事,办法多了去了吧……为什么偏要举荐——举荐他!”
卫鞅摊手:“别的办法……那就麻烦了,不如举荐直接简便——再说了,我手头也没有别的门路。”
“没别的门路,那你大可不接这差事,让公孙壮等明年!”冯沧气呼呼的说着,“——他犯下事,你可是要连坐的!”
卫鞅听到这里明白了,原来冯沧还是担心自己啊。
他摇了摇头:“你不用担心他犯事。”
那坦然的表情,让冯沧看了也是一个愣怔:
“你这么放心他?”
卫鞅又点了点头:“当然放心。自从公孙壮入了游籍、进了东城营之后,暗中观察他的,是我。”
说着卫鞅的手就指向了自己,没有半点犹疑:
“这公孙壮既然在众人对变法议论纷纷的时候有胆气站出来,能将那么粗大的一根木头一个人搬过整个栎阳市,那自然不是一般人——当初只是觉得这个人有趣,然后在游籍的名册上发现了这个人的名字,就留了个心眼……后来发现这人不但有蛮力还果真有那么几分才干,这样的人,不入军营可惜,所以我今天便顺水推舟……反正我觉得这个人选没有问题,举荐又最为方便。”
冯沧也知道公孙壮能干,在入了东城营之后很快就从一介平民升任成了伍长,这确实是一点本事,但是又何至于卫鞅亲自推荐他呢?
不过,既然是卫鞅早就瞧准了的人,那么便应该没有问题了……
“原来是你早就相准的人……怪不得答应举荐他答应的如此痛快。”
冯沧的语气软了下来。
他自己只是一个栎阳令手下的吏官,操好自己的心都来不及,给卫鞅瞎操什么心!
“但愿他入军营之后能干出一番大事业吧。”卫鞅说着。
冯沧自嘲的叹了一口气:“但愿吧,希望他别辜负了你的举荐……”
正叹了半天气,冯沧想起来什么似的,表情突然变得精彩起来:
“对了,卫鞅,你不是娶媳妇了吗?怎么你媳妇不见人啊!”
“……”
卫鞅没说话。
这才是卫鞅认识的那个冯沧,刚才那个神情严肃的冯沧全当他不姓冯吧。
冯沧好奇的眼睛看着,双手突的把住卫鞅的肩头,眼睛猛的向前一蹭,急切的问着:“你是不是故意把她藏起来不让我见她啊?她是谁,在哪里?让我看看你娶的姑娘姿色如何?”
卫鞅的脸稍稍有点发烫,脸避开冯沧那热烈的让人发慌的眼神,无奈的说着:“就冲着你这副样子,我今天晚上也不能让你见贱荆的人。”
冯沧喊着:“让我见一见有着倾国倾城美貌的嫂子啊!”卫鞅拒绝:“人已经睡了,而且你嫂子的长相也并不如何倾国倾城。”
冯沧一转眼珠子:“也是,你坐在客卿的位置上变法就已经是倾国倾城的大才了,再来个倾国倾城的嫂子……秦国那还不得翻了天!”
说到后面,冯沧的声音极其夸张,冯沧那表情,看的卫鞅都失笑了:
“胡说些什么——倾国倾城,那是说女人的……”
“可凭夫君的一身本事,确实当的起‘倾国倾城’这四个字。”
这时候卫鞅的背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紧接着,一双温软的手轻轻的搭住了卫鞅的肩头。
卫鞅当然知道那是谁,头也不回,就向冯沧介绍了起来:“喏,你嫂子。”
冯沧看着卫鞅背后沈雁的脸,先是有点迷茫,然后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眨了眨眼睛,不可置信的问着:
“我是不是在做梦?”
冯沧和沈雁当然是认识的,在那座无名山谷里的时候,她还只是一个小姑娘——这才过了多久?这姑娘今天竟然成了卫鞅的妻子?
沈雁从后面绕到了前面,笑吟吟的说着:“你没有做梦啊?”
冯沧的表情,恍若在梦游。他盯着沈雁看了好久,这才回过头来,对着卫鞅竖了一个大拇指:
“你……真行。”
……
沈雁既然出来了,自然是要待客的。
冯沧和沈雁聊的还很可以,然后沈雁就见到了公孙壮。
公孙壮看了沈雁半天,突然指着沈雁,整个人都愣住了:
“你,和她,长得好像……”
“和谁?”沈雁急切的问着。
公孙壮认真的看着沈雁的脸,又猛的摇了摇头:“没什么……是我看错了。”
公孙壮低下头来,心里犯着嘀咕。
也是奇怪,客卿的妻子,怎么会那么像他的恩人——那位妇人呢?
很明显,她不是,沈雁年轻太多太多了……
而与此同时,沈雁也奇怪的望着公孙壮。
自己,和谁像了?
……
第二天,卫鞅送走了二人,像往常一样在禁室坐班。
景监看着卫鞅铺开一卷新的白简,然后饱蘸浓墨,在上面开始写了起来。
最近需要卫鞅亲手写的东西不算很多,派干吏去杜地调查那些杜地百姓所说是否是实情写调书是一次,而今天,又是一次……
“你究竟在写什么?”景监不由得好奇了。
卫鞅的笔在竹简上一笔一划的走着:“没什么,写一份荐书。”
“荐谁?”
景监奇怪了。
卫鞅在秦国无亲无故,朋友也差不多都在朝中,这么长时间以来,也没有举荐别人的意思——他写荐书,能推荐谁?
“公孙壮。”卫鞅停顿了一下,答道。
公孙壮……
公孙壮!
他当然记得这个名字,只是,卫鞅要荐的是不是那个公孙壮呢?“是那个徙木立信的公孙壮吗?”景监问。
“是的,我推荐他去军里。”
卫鞅答道,继续一笔一画的走着。
景监会意,默默的点了点头。
他突然想起来在徙木立信的那天,说公孙壮这个人可以用,但自从公孙壮入了游籍,用公孙壮的事情就被搁置了下来。
想不到用他这件事情到头来,竟然是落在了卫鞅的身上……
景监不记得秦孝公有对卫鞅说过公孙壮——
看来,只要是金子,不论到哪里都会发光的。
或者公孙壮入游籍,让卫鞅看着,这本来就是君上要走的一步棋?
景监此时在不由的开始在心里佩服秦孝公了。
或许,这就是君上的先见之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