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鞅一步步的走,每一步都在与地面接触的同时,发出清亮的声音,为卫鞅的步伐伴奏。
这堂中安静的令人战栗,静的连自己的呼吸声都能听到。
这种气氛最为可怕。
但这种气氛也吓不住卫鞅,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就这样走到栎阳令跟前,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这样看着。
“卫鞅?”
栎阳令的双手抵在眼跟前,手指轻轻的敲打着关节,细细的打量着卫鞅。刚刚和冯沧接触时候所产生的怒气已经被涤荡一空,只是额头上若隐若现的青筋在证明着他确实被人惹的不爽过。
不过这终究是和卫鞅目前的事情是没有多大的关系的。
卫鞅听了那声唤,却是什么表情都没有,只是轻轻的、慵懒的应了一声:
“嗯。”
卫鞅竟是连个应有的礼节都懒得给面前这个人,就在那里杵着,盯着面前的栎阳令。
看见卫鞅锋利如雪的目光,和之中那盛开的肃杀之意,栎阳令不由吓的打了一个觳觫。但他很快明白卫鞅的眼神并不能杀人,于是他的胆子也便大了起来。
他注意到卫鞅的手里有那么一卷竹简。
真是奇怪……
“你手中的是什么?”于是栎阳令对卫鞅发问了。
卫鞅简单的将手中的手记摊开,上面密密麻麻的全是字:“这是圣王之言、强国之道。”
“说的好啊——”
栎阳令怀满恶意的笑了,他想到之后的事情,心中便是一阵爽快:
“可惜你这强国之道,大概要烂死在秦国的监牢里了。”
“不过卫鞅有一事不解。”卫鞅说着将手中那卷手记合住,“卫鞅未曾犯法,怎么会坐秦国的牢?”
“不,你已经犯了。”
栎阳令说着脸就板了起来,一声怒喝:
“卫鞅!你可知罪!”
“什么罪?”卫鞅脸上不动如山。
“你阴险歹毒,因与杜济发生过矛盾,得知杜济将会离开栎阳,就重金雇船夫刘六杀人,制造杜济溺水身亡的假象——你在蒙谁?你以为本官看不出来?”
看栎阳令的那表情,几乎是要跳起脚来骂人了。
“卫鞅哪有那个心情蒙府令呢?”卫鞅依然是一脸淡然,“我是听闻杜济死了才知道他乘过船的,栎阳令你捏造事实,就这样胡乱冤枉人,不觉脸红?”
“看我不顺眼的人很多,说不定栎阳令你就是其中一个?”
卫鞅猜测的语气飘然而至。
栎阳令有些恼火:“我是看你不顺眼。”
“但是本官怎么会胡乱诬陷人?当然,本官有证据。”
栎阳令说着说着,笑了,笑的诡异,笑的令人发毛。
“什么证据?”卫鞅挑眉。
栎阳令站了起来,走向卫鞅,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出了一个布囊。如果刘六在场,他一定可以认出来——
但是现在站在这里的不是刘六,只有卫鞅。卫鞅连那个船夫是谁都不知道,他又如何认识栎阳令手中的东西?
待到栎阳令走到卫鞅跟前,将手中的布囊打开,里面赫然是一块金子!
“栎阳令这是什么意思?”卫鞅问。
他几乎要以为这栎阳令烧坏了脑子要用这块金子来向他行贿,而他心知,没那么简单。
“这是什么?”栎阳令指着这块金子向他发问。
“一块金子。”卫鞅如是答道,“有问题吗?”
“这确实是一块金子。”
栎阳令幽幽的说道:
“不过,你真的不认识它吗——这块金子?”
“不认识。”卫鞅答道。
“这难道不是你给那船夫雇其杀人的酬金吗?”栎阳令问着,将金子在卫鞅的眼前晃了晃,在卫鞅面前踱着步,“这是从那个叫刘六的身上搜出来的,你想想,一个小人物,身上怎么会有成色这么好的一大块金子?”
“我怎么知道。”卫鞅一声冷哼,“那么你怎么证明这就是从我身上出的金子?”
“不错不错,证明这一切很难。”栎阳令摇头晃脑的说着,“不过,我自有办法。”
他一招手,一群人将一只船的遗骸就这样抬了上来。这船不大,船底破了一个大洞,船就被丢在了堂中央,看起来非常凄惨。
“这是什么?”栎阳令向卫鞅问。
“一只小船。”卫鞅答道。
栎阳令点了点头,然后指向船底:“这船绝不是搁浅,是被人凿破了船底,才沉掉的。”
“这里有斧凿的痕迹,而且还是很锋利的一把斧头。”
栎阳令指向船底的破洞的边缘,卫鞅一看,还真有这么一道又直又深的刻痕,卫鞅看着这道痕迹甚至能想象到那人挥斧的样子。
然后,有人抬进来了一具尸体。闻着尸臭味,看着那人的死相,卫鞅不由的一阵心惊。
“这又是谁?”栎阳令又问。
卫鞅将那尸体的脸仔仔细细的端详了一遍,沉默了一阵,这才说道:“……杜济的尸体。”
“他明显不是溺死的。”栎阳令说着。
“栎阳令又怎么知道?”卫鞅抬起头来,问。
“我……”栎阳令竟然一时语塞,“总之,他不像是在水里溺死的,所以他决不是溺水而亡!”
“不像?”卫鞅疑问的说着,抓住栎阳令那一个词汇。
“我……”
这确实是栎阳令的臆断,所以他说不出话。事实上,因为那些臭味他连杜济的尸体都不愿意靠近,又怎么判断这人是被人毒死的还是淹死的?
“可是,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但卫鞅却没心情理栎阳令在哪里结结巴巴,他问栎阳令,他奇怪栎阳令拿什么来证明——他与这场命案之间的关系?
这时候,又有人来,这回是两个吏官押着一个人来了。从那人的衣着可以看出来是一个平民,他有些畏缩,似乎随时会倒下。这人正是刘六,他正想着为什么又要鞫他上堂,他看见堂上突然多出了什么黑乎乎的东西。
那是什么?
正当他奇怪的时候,他也离那黑乎乎的庞然大物越来越近,等他看清楚的时候,他的嘴巴无声的张开了,发出轻微的“啊”的一声。
这是一只小船……这是他的船!
“我的……船?”
他的面前,没有什么栎阳令,也没有那些将他收押的吏官。
他的船,真在这里,而且……就这样破了?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声音传入了他的耳朵里,那声音是如此冷漠,让他整个人都不
“你认识他吗?”
他循着这声音望去,看见了栎阳令,栎阳令指着一个人,他并不认识。
但是栎阳令在问他,他也只好答了:“不认识。”
“这是谁?”卫鞅问道。
“你真不认识?”栎阳令转向卫鞅,脸上一片狠厉。
“我为什么要认识他?”卫鞅纳闷的说。
“这就是那个船夫刘六。”栎阳令说着,“这就是冯沧帮你联系的船夫——难道你不是雇他杀了人?”
“我为什么要雇他杀人……我怎么雇他杀人?”卫鞅问道,目光锋利如刀。
“好,那我就给个答案给你。”
栎阳令踱起了步子,缓缓的说道:
“你之前在出游的时候与杜济发生了摩擦,于是怀恨在心,想要他去死。”
“这时你恰巧发现杜济要离开栎阳城,于是你借冯沧联系了这个叫做刘六的船夫,在那个月黑风高的晚上,与这船夫定下了杀人的计谋,并给了他一块金子——杀人的定金。”
“于是第二天早上,这船夫就将杜济拉到了自己的船上,先是在杜济喝的酒里下了鸩毒,用毒毒死了他,然后将船底凿破,在沮水里沉船。”
“可现在已经是深秋,这浅浅的沮水怎么能藏得住一条船和一个人?你和这船夫都没想到,下午,这船便被冲上了岸,被人报知官府,于是你的阴谋,便败露了。”
卫鞅听着栎阳令这些东西,表情越来越精彩,最后复归平静,“啪啪啪”鼓了几声掌:
“栎阳令讲得一手好故事,真是惊心动魄……”
“可是,还是那个问题——为什么是我?”卫鞅问。
“这船夫这几天就有你和冯沧这一拨客人,不是你雇船杀人,又是谁?”
“可……”
刘六还想要说话,想要说那个陌生的贵人,可还没等说出来就被栎阳令堵了回去:
“你住口!”
刘六缩了缩脖子,望了望栎阳令,只得缄口。
“这位船夫想说什么,栎阳令不愿意听听?”卫鞅挑起眉毛,问。
“这贱民刁钻之极,他的话你也肯信?”栎阳令轻蔑的说着。
“只是你不想听罢了。”卫鞅一声冷笑,“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这栽赃漏洞百出,何以服众?”
卫鞅接着说:“第一,我直到听闻这人的死讯才知道这人去渡船,哪里来得及去布局害他?第二,我都不认识这名唤刘六的船夫,只有冯沧见过他,我怎么去暗中和这船夫交结,使钱害人?第三,不知栎阳令是不是和卫鞅有仇,一口咬住卫鞅就说卫鞅主谋?你安之没有其他人与这船夫有交集?你又是如何判定这船夫就是凶手的?请说给卫鞅看。”
“我……”
栎阳令听着这些问题,竟然是一个都回答不出来。
“像你这种人,口口声声说着讲证据,实际上,你断此案,可曾讲过一点证据?”卫鞅声音中隐隐有些愠怒,“抓人讲王法,而把人抓到这里来,进了这堂中,就置秦法于不顾,像你这样的人,还有脸提法?真是个笑话!”
栎阳令竟然无从反驳,索性破口大骂:
“这些有意思吗?你背了这个罪名,你就是有罪!你这辈子,休想将它洗清!”
“就这些就可以诬陷我?你也太小看卫鞅了。”卫鞅冷笑道。
“那么,加上我呢?”
突然一个声音从堂上屏风后面传来,一个人从后面缓缓的踱步而出。
栎阳令一看,连忙挥手叫他们那些属下等闲杂人等退下。
堂中只剩下了他三人。
然后,栎阳令对那人深深行了一个礼。
卫鞅看到那人,轻轻哼了一声:“果然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