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六最近心情很不好。
他本来也就是个老实本分的人,全靠撑船吃饭,这撑船的手艺在同行里面算得上翘楚,也属他撑船赚的钱多。
可他年纪老大了也没有个妻儿,撑船的同行们都嘲笑他,道他白身一个,日后找不见婆娘,得打光棍打一辈子……
刘六倒也是不在乎的,他单身过的习惯了,他一个人也过的逍遥自在。
但前几天他碰着一桩怪事。
他那天如同往常一般出家门,想要看一看自己的船,可他转了半天,却怎么也找不见自己的船了。
奇怪,好好的船还会失踪?谁还会偷这玩意儿?!
等他一脸纳闷的回到家,却发现自己栓好的家门竟然大敞着——
自己没关家门?不应该啊!
可他很快就印证了自己并不是忘记了关家门,而是有不速之客闯入了自己的家——他看见了,自己的家里多出一个陌生人。
这个陌生人的衣着浑身漆黑如永夜,连脸都被一块黑布蒙着,漆黑的眸子望向他,害的他整个人都打了一个寒战。他看了半天,竟然没能看出这人的年龄……
像是一个从黑夜里走出来的人。
不过从这人身上的衣着来看,那名贵的衣料,应该是上面的贵人无疑。
他警惕而又敬畏的向前迈了一步。
他肯定自己的脚步在打颤。他畏怯的看着这人——在他们这些平民眼里,这些“贵人”们就是不可接近的存在,更何况一个大活人站在自己面前呢?
“你的船,我借走了。”
那贵人如是说着,声音有点发闷,话里带着不容质疑的语气,根本不容刘六质疑。
刘六不高兴。
为什么你说借,就要借走我的船呢?哪怕你是高高在上的贵人,也需要给我个解释吧?
“贵人拿小民这艘小船有什么用?”刘六问。
“这个你不必知道。”那人说着。
“这是我的船。”刘六强调道。
“但现在它在我的手里。”
那人冷漠的说着,丢来一个布囊:
“而且我也是有酬劳的,你凭什么不满意?”
刘六稳稳的接住了那个布囊,接住的瞬间,手掌竟隐隐被那布囊中的东西击痛了。
好重!
这是什么东西?
刘六好奇的打开,然后就惊呆了:
那沉甸甸、亮闪闪的一块,不是金子又是甚!
刘六从生下来之后,只是眼见过这金子,还从来没有触摸过这东西。他倒出这金块之后,体会着这金块冰凉的触感在手掌心滚动着。
但他又不喜欢这种触感——这块金子毕竟不是他的东西,而这个陌生人给他这个东西,又不知道怀了什么心思……
刘六不是见钱眼开的人,他不信任的目光望向那陌生人,眼中满满的全都是质疑。
“一天内,船就还你。”对着刘六的眼神,陌生人如是说。
“一天内?”
刘六正在纳闷中,那陌生人倏尔就不见了,只留下了一道清风,在门口回旋着。
前一天就有人约了他的船,还付了他船钱,可却就在这时……这人借走了他的船?
可直到第二天的现在,那人也没有如约给他把船送回来。
他望向掌心里那闪着柔和而又不善的光芒的金块,只觉得这光芒有些刺眼。他觉得这金子根本就不应该在他的手里,即使这一块金块可以抵得上他好几年的吃穿用度——
如果拿这块金子能将那船换回来,他会踏实的多。
那是他吃饭的本钱,而这块金子,说句实话,身外之物罢了。
而且约他船的后生可是他的老熟人,已经错过了约好的点……他要不要现在前去告知那后生,说自己的船回不来了?
是的,他应该这样,而不是坐在这小小的房间内什么也不干……
刘六将那金块揣回腰间,一脚踏出了家门。
他最好还是通知到那后生,不然误了事儿那可就糟了……
可他一出门就觉得不对劲。
一种怪异的感觉从脑海中间生了出来。他突然有了不详的预感,觉得踏出家门会遇到什么不好的事情。
紧接着,那“不好的事情”就来到了他的眼前……
那是一群胥吏,看服色,该是掌管栎阳城的栎阳令的手下。这些小吏个个腰间佩着一把剑,看来势,有点不善……
“几位有事吗?”刘六问着。
为首的王典耐性可没那么好,一声大喝:
“那人!是刘六吗!”
“正是。”刘六答道。
“跟我们去栎阳令那里走一趟吧!”
王典一挥手,一群吏官便包围了刘六。
刘六看到这阵仗,脚都有点软了,可他还是奇怪,于是他自然是要问出来的:“到底出……出什么事了?”
“你的船还在吗?”王典问。
“昨天被人借走了……”刘六低声嘟囔着,心想这吏官们带他走也就算了,问他的船干嘛?
突然他想到一种可能性……
他的脸色变得惊恐起来:“难道我的船,出了事?”
“不仅出了事儿,还出了大事呢!”王典说着,言语里略略的加了一丝讽刺,更多的是不耐烦,“请你和我们走一趟吧!”
“到底出了什么事儿?”刘六问,“我可是本分人……”
“到了你就知道了。”
王典却根本不愿意和他废话,催着刘六跟他们走。刘六倒也是老师,一点也没有抵触的,就和王典走了。
王典看着这人,却没有一丝满意的感觉,脸色反而变得更加凝重。
王典沉默着带着一群吏官,和刘六,原路返回。他们走的很快,刘六饶是天天坐着苦力营生、在水上行走的人,跟着他们的脚步,也有些吃力。他的脚步显得有些踉跄了,但还勉力走着,跟着。
他快跟不上了。这些年轻人,走的实在是太快……
究竟发生了什么名字,让这些官府底下的人,如此焦躁?他想着想着,脚下突然一个踉跄,就要摔倒。
可他并没有摔倒。
有一双手扶住了他。
那双手动作很僵硬,姿势也没有多舒服,但是意外的给人感觉很安全。
刘六望向那只手的主人,他看见了王典的那张脸,脸上的表情也很僵,但是所需要的关切,还是隐隐表现了出来。
王典将他扶了起来,问:“没事儿吧?”
“没事儿……没事儿!”刘六大大咧咧的摆了摆手。
“那就好。”
王典点了点头,便接着走了起来。这一行人依然是那么行色匆匆,然而刘六却突然发现他能跟上了。
王典的脚步,确实慢了几分,这是在照顾他……
刘六一看王典对他如此,心里的胆子也壮了几分。
至少,他对于那和自己突然生出瓜葛的那“大事”,已经没有那么害怕了。
他们一行人快速的走着,很快便与缓缓往回踱步的卫鞅景监冯沧相遇了。
王典见到景监,停下,匆匆的行了一个礼,等景监点头,便接着向前走去,从头到尾竟是一句话也没说。
“有这么着急吗?”
冯沧嘟囔着。
望着那背影,冯沧突然觉得其中有一个人很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
在哪里呢……?
“咦!”
冯沧突然惊咦出了声。
“怎么了?”卫鞅问。
“那不是我雇的船家吗……?”冯沧指着还没走太远的刘六说着,“他怎么跟着那人……走了?”
“他,和这事儿有关?”景监忖度着,“那条沉船……是他的?”
“什么?”卫鞅扬起眉毛,问道。
“可惜了我的船钱啊……”冯沧心痛的大叫,“万一这船家出了个三长两短,我这钱找谁去要?”
看着冯沧在那里发愁着船钱的问题,卫鞅和景监相视一笑。
突然卫鞅的内心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怕是要出事。”
“出什么事?”景监和冯沧同时问。
想想杜挚那阴鸷的心思,卫鞅又是一阵恶寒。
他感到危险已经笼罩在了他的头上。
这一切,这杜挚亲手谋划的局,或许不仅仅是演给章家看的,更是在故意陷害他。
这条船与他的关系,真的有可能那么巧吗?
大概不会吧……
可是这种事情又是他胡猜的,又不是一定之事……他说了,景监和冯沧大概以为他在说疯话?
到最后,卫鞅只是摇了摇头,看的景监和冯沧一头雾水。
“卫鞅,你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景监担忧的望向卫鞅。
“没事儿。”卫鞅摆摆手,摆手的动作却越发沉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