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蓝歆瑶醒了过来。
她额头上的伤已经过处理，只是还会隐隐泛疼，让她昏迷中都紧皱着眉眼。
她重复地喊着一句话，就像不知疲倦的机器。
父亲，我错了。
我错了……
她一直喊，直到醒来。
“小白！？小白呢？小白在哪儿？”
见屋内只有言措一人，蓝歆瑶匆匆忙忙地下床，神色慌张地问道。
言措眸底一痛。
她一醒来，第一个问的就是那个男人。
她只关心他。
全然不顾自己是不是也受了伤。
在她心里，真的只有小白一人了么？
“他……”
“他没死。”
言措正要开口，蓝正推门而入，视线紧锁蓝歆瑶，“流了点血，看把你担心的，你弟弟重病在床，也不见你如此挂念。”
“小白……没死？”
蓝歆瑶快步上前，着急地问，“那他现在在哪儿？”
“你急什么。”
蓝正嗓音冷漠，“只要那条狗不死，你总会见到他的。”
蓝歆瑶的身子差点站不稳。
言措想要扶住她，但被她躲开，双手撑在桌上，松气道，“那就好……那就好……”
只要他还活着，就好。
他若是因她而死，她这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
活着，就好……
“他是活下来了，可惩罚，得由你替他受。”
蓝正眯起眼，看向言措，“你知道该怎么做。”
言措吃惊：“先生！小姐刚刚醒来……”
蓝正冷笑：“怎么，你也想反抗我？”
言措迅速低头：“我不是那个意思……”
蓝正眉毛轻挑，“十棍而已，她受得住，你亲自来，在蓝家，就要守蓝家的规矩，我累了，先坐会儿。”
说完，蓝正果真找个位子坐下。
言措有些震惊。
他不明白蓝正说这话是什么意思，而且，他……要他亲自动手？
他自小被挑选出来，作为蓝歆瑶的首席助理长大，接受最严厉的培训，目的，就是要一直守在小姐身边，说好听了是助理，说难听了是监管，以防小姐在成长过程中脱离了先生的掌控，做出违背先生意愿的事。
就像，这一次。
先生对小姐的管教是令人发指的，从小蓝歆瑶只要做错了一丁点事情或是说错了一句话，蓝正都会让保镖抽她棍子，暴雨里，烈日下，无论何时何地，要是小姐承受不住晕了过去，那么就等她醒来再继续。
对小姐，蓝正从未有一刻心软。
只是，以前对蓝歆瑶下手的都是蓝正身边的保镖，这一次，他竟要他亲自打她么？
小姐刚刚苏醒，就要再挨十棍……这，要他怎么下得了手……
言措望着蓝正，分明从他眼中看到了一抹颇有深意的光。
先生……是不是觉察到了什么，才会这样命令他？
今日他在驯兽场，是表现得太明显了么？
还是……
一个小时前，言措去沈乔房里看过一次。
沈乔昏睡着，手上还打着点滴。
言措本不在意这个男人，可这会儿，他很想要他死。
小姐的悲剧都是这个男人造成的，如果没有他，小姐又怎么会像今天这样伤心绝望……
如果……没有他……
言措被心中的愤怒支配，脑中不断闪过蓝歆瑶哭泣的脸，和她跪在地上向先生哀求的样子。
他的手，下一刻就要拔走沈乔手上的针头。
“这个男人，死过一次。”
突然，蓝正的声音在言措背后响起。
言措一愣，猛地回头，“先生……”
蓝正看他一眼，走到沈乔床边，垂眸凝视沈乔手腕上的伤口，不疾不徐道，“他这伤，和歆瑶一样，或者，他不止死过一次。”
言措有些慌：“先生，我不是……”
“你想杀了他？”
蓝正沉声问。
言措解释：“先生，我只是……”
“你们一个个，现在都不听我的话了。”
蓝正斜睨着他，悠悠道，“都想反抗自己的命运，做违背我意愿的事情，歆瑶会爱上这条狗，是因为他们都死过一次，可他们都是弱者，即便有心反抗也无能为力，言措，你和他们不同，可千万别被他们感染了，我说了，这条狗，得活着，收起你的私心，别让它害了你。”
言措身子一哆嗦。
蓝正，是在警告他……
他看出他的心思了么？
他对小姐的……
“感情，是我们蓝家最不需要的东西，它只会磨灭一个人的意志和决心。”
蓝正接着说，语气里带着一丝晦暗不明，“就算现在快乐又如何，那也只是短暂的，分开以后，他们会发现，这比从未得到过更加痛苦百倍。”
蓝正眼里透着一股伤感，言措不明白，想了想，还是鼓起勇气问道：“那先生今天为什么又要放过他？他死了，小姐的念想才会断，这不是更好吗？”
闻言，蓝正冷冷一笑，说：“如果他向我求饶，我一定不会放过他，可看他那么坚决，突然就不想让他死了，他若死了，歆瑶一定会恨我，并且再也不听我的话，那我不是得不偿失吗？这个男人已经成了我那个不争气的女儿的致命弱点，他活着，我就可以随时拿他的命去威胁她替我做事了，这好像比用棍子抽她来得更有效果，真没想到，我苦苦教育她这么多年，却远不及一个男人在她心中的地位，该说是我这个做父亲的太失败，还是爱情的力量太伟大呢？”
“要用他来时刻威胁小姐，那岂不是还要允许他一直留在小姐身边！？”
言措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语气有些急切。
蓝正唇角上扬。
一抹冰冷的笑意若隐若现。
然后，他轻轻敛去，嘴角放下，低沉的声音扫过沈乔耳畔，也深深地刺激着言措的心脏。
“没错，我就是要留着他的命，让他一直在她的身边当一条狗，天天看着彼此，却又无法靠近，我要他们相爱，却永远都不可能在一起，每天，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痛苦而又无能为力，这种绝望，会伴随他们一生，就像今日在驯兽场那样，我会让他们深刻地明白，命运，是从一开始就注定好的，任何人都无法改变，他们只能顺从，在蓝家，除了那个死老头子，没有人能反抗我，言措，你也要记住这一点，下一次，别让我再逮住你搞小动作。”
说完，蓝正看向他，眼神阴寒嗜血。
言措急忙垂目：“是的，先生。”
蓝正是个可怕的人，他只被那样的目光看一眼，便觉得后背发凉，全身瑟瑟发抖。
什么叫不寒而栗，就是这样的感觉。
言措明白。
蓝正，是惹不得的。
收回思绪，言措突然懂了蓝正要他这样做的意图。
他是在试探他，考验他的忠诚度。
蓝正多疑，他已经看出了他对小姐的心思，所以要他动手，他是想验证一下，他会不会有一天也因为对小姐动了感情而反抗他，背叛他。
他坐在这里，就是要亲眼看着他，还有小姐，受折磨。
如他所说，他认为，蓝家人，最不需要的，就是感情。
几分钟内，言措都很挣扎。
他不知该怎么对受伤的小姐下手。
那些保镖能做到的事，他，做不到。
但，必须做到。
蓝正已经命人把棍子备好。
蓝歆瑶见状，神色平静，走到蓝正面前，跪下。
这于她，只是家常便饭。
知道小白没死，她怎么样都无所谓。
“言措，动手吧。”
她轻声说。
只是十棍而已，她不怕。
言措闭上眼，又睁开，敛去了一切情绪。
他拿起棍子，高高举起，对准蓝歆瑶的后背，重重落下！
一棍。
蓝歆瑶面无表情，只是嘴唇苍白得厉害。
蓝正的眼角泛起笑意。
再举起，再落下。
两棍。
蓝歆瑶一声不吭，呼吸逐渐变得微弱。
她包扎好的额头此刻又被淡淡的血迹浸湿了。
蓬松的长发掩盖住了她半张脸。
即便如此，言措也没有手下留情，反而一次比一次打得更重。
每一下，他都用尽了全力。
这就是蓝正想看到的。
他打蓝歆瑶打得越狠，蓝正才会越满意，越放心。
只有蓝正满意了，放心了，小姐她，才会有一线生机……而他自己，也才能被允许继续留在小姐身边……
言措咬咬牙，终于狠狠地挥出这最后一下。
蓝歆瑶嘴角出了血，那是她忍不住疼，用力把口腔咬破了。
汗水顺着她的脸颊一滴一滴地落到地上。
那一刻，言措突然想起了他们小时候。